正文 第11章 重返安邑(1 / 3)

然而當他站在這片充滿過往的故土上,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不管小時候有多少陰暗的回憶如附骨之疽般伴隨,不管拋開這一切的願望有多強烈,當兜兜轉轉,回到原地時,安邑仍是他割舍不下的生命的一部分。

安邑自四十年前統一西北小部落以來,終於迎來了第一次動亂。

這次動亂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起因隻是一對孿生姐妹。

三年前,蚩尤率族人蕩平了一個茫茫雪原中依靠打獵而存活的部落。這次吞並的動機非常偶然——過冬、儲糧,蚩尤作為部落首領,帶著大部隊進雪原狩獵,途經一個連他也叫不出名字的村莊。那處的住民接待了他,但因為糧食不夠,將他的跟隨者們拒之門外。

那年是數十年未遇的酷寒,鵝毛大雪紛飛,幾乎能埋到人的腰間。蚩尤得到了一碗羊奶,奉予他的人,是部落族長孿生女兒的其中一人。蚩尤甚至認不出誰是誰,簡短地表示了感謝,便與族人們朝雪原再次深入。

狩獵完畢後,回程再度經過這個部落,蚩尤便讓這處的上百人一同起程,跟隨自己回安邑去。

這個村落裏強壯的男人很少,女人卻出乎意料地多,帶回安邑後,恰好與族中強壯的成年男子婚配。

族長聽到蚩尤的要求,覺得簡直就是匪夷所思,當時蚩尤用的理由是:我喝了你女兒一碗羊奶,自然有保護你們這個部落的義務。保護你們的方式是全族遷徙,跟著我們一起走,到安邑去生活。

族長當然不願意,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走?

蚩尤則認為今年的冬天太冷,他們撐不過。

辛商聽老族長囉囉唆唆、詞不達意地說了半天,語言半通不通,當即聽得不耐煩,隨手一刀把老族長捅了。

於是混戰開始。蚩尤說到一半被打斷不算,還被噴了滿身血,也非常惱火。

然而反正這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部落要並入安邑,老族長也沒什麼用了,殺了就殺了,倒是不用當回事。

安邑人一擁而上,強行架走了女人與小孩們,男人要反抗的就殺了,不反抗的則帶回安邑去。行動非常順利,安邑人幾乎沒有受傷,比圍捕一群雪狼還要順利得多。離開後沒多久,暴風雪便掩去了一切痕跡,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那對孿生的姐妹花也被蚩尤抓走並關押起來。她們與其他族人不同,來到安邑後幾乎從不說話,眼神中流露出難言的悲傷。

瑣事太多,蚩尤本來已忘了,這次在合水部與襄垣重逢,忽然就想起了那個曾經在冰天雪地裏給過他一碗羊奶的女孩,遂決定等襄垣回來,讓他娶姐妹中的一個,自己則娶另一個成婚。這麼一來,皆大歡喜。

在許多人眼裏,這不過是個小部落吞並更弱小的部落的行為,但那個部落終究還是有名字的,而且它是一個部落聯盟最西麵雪原線上的成員之一。聯盟名叫“北地合部”。

那對孿生姐妹曾是北地合部酋長相中的意中人。蚩尤自征戰合水部歸來的一個月中,終於把這兩個骨瘦如柴的女人放出來了,計劃把她們養豐潤點,等襄垣回來,兩兄弟就挑個日子,一起成婚。

然而孿生姐妹外表看上去溫順,卻私底下把一封信遞給了被安邑劫來做苦力的族人。

那個得到信的小孩子徒步穿過荒原——他吃野菜,啃幹糧,在荒蕪的黑土地上行走,最後抵達北地合部的一個大部落,交呈了兩姐妹的求救信。

於是,北地合部的族長天吳終於發現了三年前被掃蕩的北地邊緣部落的下落,遂召集戰士,向安邑宣戰。

傳說中天吳是北荒巨虎與婦人生的怪物,他身有八臂,虎麵雄威,胸生黃毛,戴一副八麵祭司麵具。

天吳善使八方連珠箭,他與他的族人,在一個深夜裏對安邑發動了突襲。

那對孿生姐妹竟是伺機許久,聞得天吳來救後,便喚醒了所有族人。這場被掩蓋在灰燼下的仇恨火種足足等候了三年,終於死灰複燃,與天吳裏應外合,展開複仇計劃。

襄垣與陵梓披星戴月趕回安邑,映入眼簾的是斷生崖下的漫漫大火,席卷天空的黑煙,以及被燒得焦黑的村莊。

那一刻二人都是手腳冰冷,長途跋涉、連日擔憂的疲勞險些令襄垣昏倒在地。他扶著樹木,強自站了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低頭時卻見到一具族人的屍體。

“陵梓。”襄垣的聲音冰冷,喉中似是梗著什麼,“萬一……萬一……”

陵梓喘著氣答:“不,不會的,襄垣。”

襄垣搖了搖頭,想把最可怕的猜想從腦海中驅逐出去,咽了口唾沫。陵梓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陵梓說:“如果安邑隻剩下咱們倆,我會為他們複仇,帶著你一起。”

襄垣艱難地點了點頭。陵梓又說:“但我覺得蚩尤、辛商他們不會敗!相信他們,還有那個叫玄夷的外來者。我們先下去看看!”

屍橫就地,陵梓蹲下身去,察看一名壯年男子的屍身。

“你記得他嗎?”陵梓說。

襄垣道:“記得,住在你家隔壁的。”

他的聲線是嘶啞而生澀的,仿佛在壓抑著即將爆發出的情感。這些年來,他本以為自己與安邑再沒有關係,無論見到故鄉發生什麼樣的改變,都能保持無動於衷。

然而當他站在這片充滿過往的故土上,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不管小時候有多少陰暗的回憶如附骨之疽般伴隨,不管拋開這一切的願望有多強烈,當兜兜轉轉,回到原地時,安邑仍是他割舍不下的生命的一部分。

貧瘠的土壤,嚐在口中苦澀的味道依舊熟悉,且不可割離。

陵梓雙眼通紅,喉結艱難地動了動,說:“定定神,襄垣。”

襄垣閉上雙眼,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的箭傷……”陵梓緩緩拔出那柄帶著毒素的箭,“正中左胸心髒,一箭斃命,他朝後仰倒的時候,同時間又接連中了六箭。”

襄垣睜開眼:“是的,你說得對,是連珠箭。而且這種箭羽通常是族長專用的,殺他的人應該是敵方的統率者。”

陵梓說:“這個人的箭非常快,能在擊殺一個人直到他倒下的數次呼吸時間內,連著射出七箭。”

襄垣也蹲了下來,說:“同時也對自己的箭術非常自大。你看,他連著射出七箭,明顯有炫耀的心態,我覺得這說不定能成為他的一個破綻!”

陵梓點了點頭:“你也記得蚩尤說過的話,不管是誰,隻要出刀,攻擊的瞬間就一定會有破綻,找到他的破綻,就一定能殺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