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新要求動手術,醫生搖搖頭說,你妻子有心肌炎,很有可能會窒息在手術台上。他收拾著手邊的文件,發現一份簡報,上麵刊登著一百名幹部群眾聯名寫來舉報信,控告平陽市委書記張早強嫖娼,被市公安局在掃黃打非中無意發現,後不了了之。那個娼妓後來竟調到市文化館,經常在公眾場合耀武揚威。海新皺皺眉,他聽到不少人反映張早強霸道,並且貪色,周圍總有一幫女人貼著他,在市裏影響極壞。起初他不在意,因為每天往他耳朵裏灌的名字太多,比張早強厲害的又比比皆是,就沒太放在眼裏。
另外,雖然沒見過張早強,從另一麵也聽到不少人誇獎張早強,說他聰明能幹,把一個縣級市搞得紅紅火火,總產值一直在全省排在前十位。海新習慣地拿筆在簡報上批示,要査査張早強嫖娼的事是否屬實,若屬實,一定要嚴厲查辦,並通報全省。海新簽名。他寫完,揉揉眼睛,穿衣服準備回家。因為省紀委大樓已經沒有多大聲響,這說明他又是在下班兩個小時後才離開。他發覺眼鏡沒帶著,便到辦公桌前去拿,眼睛看到桌子上還有最後一份文件,習慣又讓他拾起來。是平陽市紀委報來的,說張早強如何拒收澳商一千美元的事跡。海新看了看,大意是平陽市建立開發區,由於平陽市地勢好,是省城通往北京的重鎮、高速公路的要道,於是客商蜂擁而至,張早強怎樣廉潔自律雲雲。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是上大學的小女兒打來的,問爸爸為什麼還不回家,今天是她的生日。海新說,馬上就走。放下話筒,他突然想起毛澤東關於要幹部嚐嚐梨子滋味的格言,於是一個新鮮的念頭一閃,為什麼不去平陽市看看。他隱約感到張早強是個人物,而且有背景,勾扯著方方麵麵上上下下的網絡。
通常,一個市委書記嫖娼肯定是拿下了,但放在張早強身上怎麼就跟瀝青似的總也揩不幹淨呢。海新這人,一旦想定的事就不顧一切去做。他拿起話筒,要通值班室,對方忙問,海書記,需要我做什麼?海新張嘴想說要輛車,再跟一位處長,話到嘴邊,他猛丁咽回去,改口說,沒事。海新平常下去,往往會有兩三輛車出去,屁股後麵擁一群人。
按常規海新這次若去平陽市,得先通知平陽地區的專員和書記,當然還有平陽地區的紀委書記,下去的一切程序得是平陽地區紀委的人安排。另外,要調查張早強,也是讓平陽地區紀委去,然後把處理意見上報省紀委。海新決定,自己去,他要深入到平陽市,不是靠批文件或者聽彙報,他要親自了解張早強,省紀委的人包括秘書一個也不帶。他作出這個決定,自己都吃一驚,因為這是違反規定的,省委常委去哪兒都要通報的。但他沒有阻止這個決定,反而產生強烈的欲望。接下來就是如何去平陽,從省城到平陽市,上高速公路乘車也得四個小時。幹脆單獨叫一輛車,可省紀委的車牌號,有心眼兒的都知道,特別是他海新的,車牌號更是響亮,交警們每次都對他的車敬禮。他的車去哪兒,哪兒的官員就背後嘀咕,說海老爺來了,咱沒犯什麼錯吧。找熟人借車,海新想。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大學同窗李成大,是省藝術館的館長、作家。海新與李成天的私人關係很好,兩人無話不談,李成天什麼都敢跟他講,包括對省委書記們的意見。李成天說,隻有我不怕你,盡管我也犯不少錯誤。海新知道藝術館窮,隻有一輛過時的北京吉普,為此,李成天埋怨海新,說,省裏總說怎麼重視文化工作,說的比唱的都好聽,我們藝術館好比烹菜用的大料,烹的時候大料在裏麵調味兒,吃的時候就拿筷子把大料給夾出來。堂堂的省藝術館僅有一輛北京吉普。
可你們看看機關裏麵,什麼好車沒有。海新用?機呼李成天,不一會兒,李成天回電話,問誰呼我?海新說,我,海新。借你北京吉普使使。李成天惱了,你拿我找樂,我正跟稅務局的吵嘴呢,你別給我添亂。海新問,吵什麼嘴?李成天說,文化局給我一半錢,另一半我得靠出租場地,可稅務局收我的地皮稅比誰都狠,不是說文化減免稅嗎?海新不耐煩地說,我不管你這閑事,我要去平陽市,借你的北京吉普,連司機一塊兒借,我禮拜一回來,汽油錢你掏。李成天撲哧笑了,你一個省紀委書記,坐我的北京吉普出去,這不掉你的身份。
海新說,你少廢話,半個小時我在省紀委門口等車。李成天嚴肅地說,我說,你別是微服私訪吧,這幼稚的事兒幹不得。海新發火了,你辦不辦吧!李成天也惱了,你以為你是我,想上哪兒抬屁股就走。你是省委常委、紀委書記,出點事我擔待不起。海新嚷道,少廢話,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我半個小時見車!走出辦公室,他對迎麵走來的秘書說,你不是一直抱怨忙嗎,兩天公休日,你好好陪新婚妻子。秘書興高采烈,說,您呢?海新說,我去平陽辦個事。秘書趕緊說,我陪您。海新搖搖頭,調佩地說,注意,晚上跟妻子“辦事兒”悠著點兒。太陽快下山了,仍然有餘暉頑強地彌漫在天空,染得西邊一片片橘黃,像是國畫大師一不留神潑倒了顏料盤子。海新坐在北京吉普上,司機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小夥子,長得挺帥,頭發好長。海新想,這要是省紀委的司機早被他踢出去了。貴姓?海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