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他的懷裏,他依然用手輕輕地摸著我的頭發,又繼續講述起來……
下放了四年,他長成了一個十八歲的壯實小夥子,田裏的耕耘犁鈀等農活全掌握了,工分也漲到了十分。弟弟十六歲,妹妹也十四歲了,家裏的勞動力強了起來,家裏的日子也漸漸好過了。幾兄妹學得滿口的方言俚語,和農民的關係也可以說的水乳交融的了。但不管生活再苦,勞動再累,父母每晚都堅持著就著煤油燈,根據他們的實際文化水平,給兄妹幾個講課,講數理化,講語文曆史地理,還要單元複習,模擬考試,就像是在正規學校
到了七十年代中期,農村“割資本主義尾巴”的風也漸漸弱了下來。經過生產隊和大隊同意,他父親就帶著他利用農閑的時候外出做油漆,給人油漆嫁妝、結婚家具和壽木什麼的。農民的家具除了漆,還要講究畫。由於他從小就有畫畫的天賦,加上父親的油漆手藝好,在那一帶就漸漸做出了名氣。父親畢竟是知識分子出身,做油漆也講良心,質量要好,價格還算得便宜,所以每到農閑,上門來請的人也就絡繹不絕起來。那裏的農民對上門做手藝的匠人是很客氣很尊重的,所以做油漆的直接效果不光是父子兩個天天在外吃魚吃肉,家裏也有了更多的現金收入。所以,對比一般農戶的生活,家道算是漸漸地“殷實”了起來。
這樣混了幾年,他已經到了二十二歲了。在農村,這個年歲的小夥子,早就到了婚娶的年齡,有的小孩都有兩個了。這時,一個同村的女孩看上了他,她是生產隊長的千金,人長得很漂亮,雖然沒念過一天的書(那裏的女孩家裏都不讓念書的),但是人特別能幹。田裏農活沒有哪門不會,有的農活,一般男孩也幹不過她。更絕的是人家編竹筐一天編四個,她連砍竹,剖篾一道管,一天就要編出八個來,在當地簡直成了神話。從她十六歲起,家裏提親的人就踩爛了門檻。但這女孩眼光高,生產隊長疼她,就由著她,所以一直也就沒答應誰家的婚事在農村,女孩到了二十歲,也就算老大不小的了,盡管是由著她,其實生產隊隊長心裏還是挺著急的。農村人沒那麼嚴重的階級歧視觀念,生產隊長平時就挺喜歡他的,聽女兒一說就同意了,還托了一個人上門來說親。本來在農村都是男家到女家說親的,現在這樣倒了過來,還是一朵大家垂涎欲摘的花,父親又是享譽一方的生產隊長,所以那個說客一上門,就讓他父母夠熱淚盈眶,受寵若驚的了。
他父母畢竟是文化人,一方麵民主意識強;二方麵受了那麼多年命運的折磨,性情是不太喜歡衝動,所以當時就沒有一口答應人家。等說親的走了,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開了個會。大家的意見基本統一了:下放都八年了,回城看來是沒希望的了。既然在農村,就要做農村過日子的打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男孩子大了肯定是要娶老婆的。雖然父母並不很讚成“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說法,但大家共一個村,父母都是看著那女孩長大的,雖然沒讀什麼書,但人忠厚,懂禮貌,也能幹,作為在農村過日子,還是相當不錯的。男孩過了二十二歲這個年齡,在農村找對象就會成為老大難了。再說家裏成分不好,人家並沒有嫌棄啊。父母征求他的意見,他平時對那女孩就有好感,經常在一起幹農活時還很有話說,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吧。聽父母親分析得也挺有道理,加上這個年齡也到了性萌動時期,對女性有一種生理的渴望,就紅著臉點頭同意了。
新娘娶回來,第二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第三年又添了個丫頭,一家人甭提有多高興了。
他的父母親對有關知識和文化問題的解答是絕對正確的,但對政治形勢的分析卻犯了個大錯誤。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不要說他們被“剝奪”了那麼多年的政治權利,下放深山,“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就是當時中國的絕大多數人,也預測不到政治形勢會突然發生那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1976年,毛澤東主席去世,“四人幫”垮台。1977年恢複高考,他父母親極力慫恿他去考試,憑著多年來父母不懈的教育,他報考了山東醫學院,並在全縣考了第一名,公社敲鑼打鼓送他們去體檢,可是政審關過不了。1978年他又再次報考,這回報的山東師大,學文科,還是以優異成績考上,但就是過不了政審關。這時,農村也開始重視教育起來,公社發現這個人是個奇才,什麼理科、文科考試,人家這麼多人名落孫山,他怎麼就像是在囊中取物?因此,一紙通知,就把他調到公社中學去當了民辦教師,專教高三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