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的回憶(2)(1 / 2)

他的祖輩是長期生活在美國的華僑,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看到祖國解放,他的父母歡欣鼓舞,懷著滿腔熱血,想利用自己所學得的知識為新中國服務。就毅然告別了家人,從美國回到了山東老家。政府將他們安排在一家科研機構工作。1957年,他的父母由於給單位領導提了幾點意見,被雙雙打成了右派,並被開除了公職。在那種情況下,美國是回不去了,在那個憑力氣吃飯的年代,兩個手無搏雞之力的知識分子能幹些什麼呢?母親就在街上擺了一個代寫書信的小攤,給那些沒有文化的人寫寫家信。而父親則拜一個搞油漆的老師傅為師,學到了一門油漆手藝。雖然收入不高,還帶著三個小孩,但靠著夫妻兩人每天早出晚歸的,小日子還算混得下去。

沒過上很多年,“文革”風暴來了。地、富、反、壞、右,雙料右派自然歸入了“黑五類”那就是文化大革命的對象。加上造反派不知從哪兒搜集來一摞母親代人寫的書信,從裏麵分析出許多反動言論和“封資修”的東西。父親在給人家單位刷油漆的時候,把人家原來寫的毛主席語錄給覆蓋了。這在當時,可是了不得的大罪!造反派一不小心就抓到兩條大魚——右派加現行反革命,怎能輕易放過?“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於是造反派就天天登門,抓他父母去遊街、批鬥、還挨了不少打。他父親感到實在是受不了,欲尋死解脫,幾次被母親及時發現。母親就哭著勸他:“你要就這麼走了,丟下我和三個這麼小的孩子,怎麼過下去啊?再苦再難,我們得照顧著孩子們啊!”說得一家人抱頭痛哭。父親也就這樣為了他們忍辱負重地活了下來。

隨著運動的發展,鬥爭的方向開始轉變,造反派們可能也覺得,天天對這些不會有絲毫反抗的“死狗”,施加淫威不但沒新鮮感,也沒什麼太大的意思,批鬥的頻率和力度都慢慢小了下來。1968年,下放運動開始了。他母親就三天兩頭往居委會跑,老是給領導遞報告,要求下放,這也是想躲避是非和旋渦的意思。

終於有一天,一張大白紙貼在了他家的大門口,那是一張“勒令下放”的通告,可是在他的父母看來,簡直就是一張參軍或立功的喜報。十四歲的他和兩個弟妹就這樣被“押送到了沂蒙山區的一個小村莊裏。

沂蒙山區是個革命老區,這裏的老百姓還是很純撲善良的,看到他家老的老小的小,沒一個強勞動力,在生活上給了他們很多的照顧和幫助。而且隻要不是上麵來人督促和檢查,也不輕易鬥爭他的父母。

為了維持全家人的生活,他和父親,還有十二歲的弟弟每天扛著钁頭跟著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麵朝黃土背朝天”地修地球,賺工分。那時一個男的壯勞力,一天是十個工分,到年底結算,大約能賺個五六毛錢(不一定能有現金拿)。他父親幹一天是六分,他是四分,他弟弟是三分,三條命一天到晚能賺個六七毛錢。母親和妹妹就在家打柴、煮飯、養豬、種菜。由於口糧和食油生產隊會發(當然定量,還要扣工分),柴自己打,菜自己種,豬雞大了換錢,除了買點鹽、煤油(經常點鬆明子)、牙膏(基本用鹽代替)和布(家裏幾個人幾年沒添過新衣服)要用錢外,基本沒什麼開銷。加上風景優美,空氣新鮮,民風淳樸,他們覺得比起下放前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簡直就是幸福生活了。

他很動情地在回憶往昔,我靜靜地靠在他胸膛上在聽著,眼淚也在不停地流淌。趁他停頓下來的時候,我看了一下鍾,小孩馬上就要放學了。我忙起來,親了他一口,輕輕地對他說:“親愛的,好了,你也說累了,休息一會吧。我做飯去,明天你再跟我說,好嗎?”吃完飯,看了一會兒電視,他很快就睡了。我輕輕地給他捂好被子,在燈下看著他沉睡的樣子,我又為他難過起來:“親愛的,你有一個多麼淒慘的童年和少年啊!”

從昨晚開始變天,早上起來,雨就淅淅瀝瀝下個不停。老曆潤四月的天氣,涼風夾著細雨,打在身上還有陣寒意。我打著雨傘到集市上買了點菜,還帶回來早點。先招呼孩子們吃過,打發他們上學去了,我就叫他起來吃飯。趁他梳洗的間隙,我出去找到小蔡,找了個理由,讓她代我請兩天假。因為他在,我得在家裏陪著他。

吃完早飯,我們補了昨晚的“課”(這是他在酒席上聽來的一個段子,說兩夫妻都是教師,平時喜歡將夫妻生活用職業化的語言來表述,一天男的在外麵打麻將,妻子打電話催他回來“上課”,男的打牌正上癮呢,就回電話說"今天老師有事,學生上晚自習",第二天早上,丈夫就說"現在來補昨晚的課吧",妻子說"不用補了,我昨晚已經請了家教".聽過這個笑話之後,我們有時開玩笑,也偶爾用“上課”作為□□的代稱)。但我總感覺他沒有以往那麼投入,有點應付和心不在焉的樣子,他似乎還有心事,我想也許就是因為昨天的話題,還沒把它說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