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滌老一軍，關係天下大局，中外人心，視為安危向背。今時事至此，曷勝浩歎。推原其故，或屢勝之餘，疏於防範耶？抑賊實能軍，彼之致我確有把握耶？流俗多以成敗論人，某未敢信其必然也。少鶴來書，屢有望我為滌翁之言。其意固厚，惜於事理曾未加察耳。與翁德性才幹，固非某所敢比肩萬一，而其區區為國之誠，與夫磽磽不缺之概，自揣尚為近之。前歲越分瀝陳，自待具有此意。乃事由中下，迄未按覆。於斯時也，當事以怨毒忌我，旁觀以腐儒目我，纖人以禍機中我，流輩以危言怵我。某於此時，實有岌岌不自保之憂。然自矢此心百折不回，即使堅強如滌翁者，處此殆亦無所措施。況以菲材，根柢淺薄，豪（一）無憑藉，事勢又彌近破壞，莫可收拾。斯亦明知其無益，而不至適與禍會也鮮矣。是以迄今默默不複有所動作。爾時即知愛如吾兄少鶴者，固未敢以滌翁望我也。以滌翁望我，則早已決裂而無餘矣。夫昔日不欲以滌翁望我，而今日乃欲以滌翁望我耶？以滌翁尚不能為之事，乃欲氣力憑藉百不如滌翁者而責以所必能耶？人之所處實難，如某何足道。古來英雄豪傑，處萬無如何之時，卒堙抑其材，使與庸眾同歸於泯泯者，蓋不可勝數也。人生精神意氣，恒在壯年，稍有屈抑，輒複消阻。於此而能不自餒者，幾矣。某於此蓋慎持焉，老兄試以此質於子實諸君，當必以為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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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豪”當為“毫”。
致官秀峰製軍
襄陽得陝西大錢當百者九萬串，現分二成配搭使用，尚已通行。惟陝錢砂重料薄，恐難行久。當百大錢為利已重，工料複不結實，是開私鑄之門而為奸民倡也。即日日嚴拿而重禁之，庸有濟耶？且如此則奸民必銷製錢而為大錢，將來大錢必多而製錢益耗。製錢日少而貴，大錢日多而輕，逮其不能暢行，則官中必盡剩大錢而無益於用。此非計之得者也。愚謂今日鑄造大錢，隻可至當五十而止，果能暢行，獲利已多。錢貨取其流通，國家多鑄一錢，民間即永遠得一錢之用，成本雖重功效則深，不在今日鑄過幾爐，得有若幹息錢；又不在急於多鑄當百錢，且不求其精良，致滋流弊也。即當五十之大錢，亦須案照部頒成式、銅色、分兩，一一具足，方可各省通行。曩日製錢所以能流通無滯者，因各省所鑄大小厚薄無甚差池，小民一見便知其為官錢也。如今日所鑄之大錢分兩、銅色不一，安望其能行遠耶？
複官秀峰製軍
承示剿賊方略，水陸並進，自以大軍策應居中，指日掃除德安，直赴武漢，彼時會同京口大營，南北夾擊，定可光複鄂土。翹詹豐采，欽羨曷窮！某因奉母北行，肩無旁貸，不能躬陪帷幄，親領運籌，惟有逖聽捷音、紀之鐃歌，用附韓碑、柳雅之末耳。並示及在兵單餉絀，支持不易，誘使芻蕘之見，得以上陳。自顧書生未嫻軍旅，況以目前局勢，較之往昔兼倍為難。然竊嚐謂事之難易，視乎其時；才之長短，視乎其心。時勢原有萬難，此心無不可盡。果能於人事有挽回之術，則天心亦或有轉移之機。自廣西軍興已來，某不敢言躬親，然未嚐無目睹。但由偏裨以至統帥，由大吏以至群司，苟其人能盡一毫之心，則必有一毫之效。蓋有旋至立應者，因此歎古來能建大功業之人，未有不以方寸為之主也。至目前軍餉，固難隨處飽騰，但可均勻分派，不致枵腹於盡心籌劃之中，仍示以甘苦與同之義。若輩具有天良，未必不聞而知感也。向來帶勇員目，於請領餉項多有積弊，於此稍加核實，務使惠均沾；糧台諸員，洗手奉公，使帶兵帶勇之員無所借口，則兵勇亦將不約而自奮。況又賞功罰罪，必求其當，集思廣益，示之以公，則萬人聯為一心，呼吸通於一氣。以此臨敵，庶乎製勝之道在我矣。凡此皆節下（一）所優為。所以區區見諸語言者，聊以上酬知愛，用副虛懷下問之意而已。溽暑，伏惟順時自重，以慰下懷，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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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嶺西五家本作“上”。
複馮展雲學使書
前數日，劉吏寄到複書，所以訓勵之者甚厚，感何可言！惜相離較遠，未能親侍教於執事也。比維職業悠閑，丹鉛不廢，編訂大集已有成書。甚盛甚盛！今日治此，誠非所急，然執事與鄙人幸值此暇日，舍此別無措注，固未當湛溺其中而不知返耳。某在此日，讀《通鑒》一卷，將采自漢以來諸帝為綱，諸臣為目。人約舉事跡、賢否於下，大要二十餘門，使後之人觀其臣則其主可知，觀所用之人則世之治否亦無不可知也。擬命之曰《是君是臣錄》，蓋本朱子《中庸章句》之意。宋以下則取他史鑒足成之。今尚未暇，為初脫稿者，六代以前而已。如有成書，必當就正也。貴同年殷小東州牧誠佳士，前視以拙著《古韻通說》。見謂不惡，已命人抄錄副本。小東於六書形聲之說特有所見，輯為數十條，往往有精確不磨者。然某竊謂《說文》之所謂形聲者，以他物形容其聲，使人讀而可識。蓋凡物莫不有形，偏旁之字以聲為形。其曰形聲者，猶言形其形、聲其聲雲爾，過求則傷於隔閡矣。執事以為然否？軍務近益不振，蓋無賞罰而能用眾，不以身先率而能製天下，事無古今大小難易，蓋未有能濟者。此又不止於楚北軍務為然也。
複王少鶴書
少鶴同年足下：遞中奉到手書，始知二年餘之旅況、貴恙顛末，欣慰無似。刻下諸證（一），漸就平複，惟足瘍乃爾纏滯，計或氣血稍損，調攝便可就痊。收效遲，則其成功也固，固當徐而俟之耳，不宜求速效轉滋他弊。閑（二）中作小詩、慢詞，亦是一適。承示詩中功名、時會二語，評量城北，恰得分際，此某意中之言也。倚聲多綽婉可誦之語，見寄一闋尤勝。近有江南耆宿在此，深於此道。某乃時從為之，見謂不惡。去秋九月，每夕作二三闋，積之一月，遂得二十餘首，今春又得十餘首，中有奉懷兩作，謹呈拍正，識者以為可與於斯道否也？近之詞家，專取曼聲弱字，以為不如此則不得謂之當行。此亦如古文家之拘守繩尺，異己者則謂之不工也。安得一才力大、宗法正者起其衰而返諸古乎？詩文近皆少作，大都為人事所分，比來於經學稍涉其藩，然殊無得當處。此邦才華之士固自不乏，而經學躬行殊少，概見如王子壽、劉茮雲者，誠未易鼎足也。最可惜者，茮雲自去歲請假，歸來本擬閉門授徒以事二親，並傳所學以教鄉之後進，而沉屙展轉氣體靡弱，時曆三季，遂不能支。易簀時，力疾手書，囑諸友進德修業，為之彌憾。嗟乎！如若人者，豈今世所易得（三）哉？得不為之。潸然以悲耶！足下聞此，當複何如？言翁有秋後南歸之語，或得相遇吳中。永安尉孫君，乃未識何人，便希示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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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證”嶺西五家本作“症”，經德堂本誤。
（二）“閑”嶺西五家本作“間”。
（三）“得”後嶺西五家本有一“人”字，嶺西五家本當為衍字。
粵東紀程錄
道光二十有四年五月丁卯，朔越十有二日戊寅，啟瑞既受典試東粵之命，翌日己卯，謝恩於朝。辛卯自京寓行，以仆五人從，宿良鄉，與正使何公桂清會。良鄉為京西南首邑，故事：使臣至，驗符給傳，過者去，宿者留，留則寓於驛館。他邑以次相受。壬辰抵涿州，雨甚。癸巳逾新城，抵雄縣，積潦深數尺，肩輿涉水，栗栗如墜。甲午逾任邱。乙未逾河間，宿獻縣。六月丙申朔，過交河，其驛曰富莊，宿阜城。丁酉宿景州。戊戌至德州，宿思縣。己亥宿高堂。庚子至茌平。辛醜徑黃山麓，入東阿，遂宿東河之舊縣。壬寅食於東平，望泰山，宿汶上。癸卯過兗州，宿鄒之北郭。甲辰入於鄒，謁孟子廟。道旁見繹山逾滕。乙巳渡蓮河，宿銅山之利國驛。丙午渡河，至徐州，欲訪東坡先生黃樓遺跡，不果。丁未宿宿州之褚莊。戊申逾宿州，抵花莊宿。己酉宿鳳陽之王莊驛。庚戌渡淮，宿臨淮故縣。辛亥宿定遠。壬子宿合肥之店埠。合肥為廬州府治所，地廣而多山，夏苦旱。癸醜入廬州府宿。甲寅宿派河驛。乙卯逾舒城，宿其南驛，曰梅心。丙辰宿桐城。丁巳至潛山，道傍望天柱山。戊午逾太湖，宿楓香驛。己未宿黃梅。庚申至黃梅行驛，路為江水所漫，以舟濟五十裏。辛酉渡江，至九江府宿。壬戌入廬山，憩東林寺，訪香爐蓮池諸勝，宿通遠驛，在石耳峰下。癸亥宿德安。甲子宿建昌，縣令始以人代馬，負囊橐。乙醜宿安義。七月丙寅朔宿奉新。丁卯至瑞州，館於試院。左側屋三楹，是為蘇文定之東軒。瑞於北宋時為筠文定故謫監州酒稅也。戊辰至臨江府。己巳至新淦。庚午渡贛江，宿峽江。辛未宿吉水。壬申至吉安府。癸酉宿泰和。甲戌宿萬安。乙亥宿贛之攸鎮驛。丙子渡贛江，宿贛州府。丁醜自贛州行，渡贛江而西，又渡而南，又過江，宿南康郭外。戊寅宿大庾之北驛。己卯至南安府。庚辰過大庾嶺，謁張文獻祠，遂抵粵之南雄，館於江幹。辛巳易陸而舟。始入舟，泊城南五裏之高塔。壬午泊始興江口。癸未至韶州。己酉過彈子磯，遊觀音岩。丙戌至英德。戊子過中宿峽，遊峽山寺，訪黃帝二少子隱處（一）。己醜至清遠。壬辰至三水。甲午泊廣州河南。八月乙未朔入於廣州，寓於公室。故事：使臣至，扃門不得與外賓客相見。巡撫使者設關防。越六日，庚子赴巡撫署。謝恩畢，入貢院，聞就試者七千五百餘人。丙午始閱卷，凡薦卷八百九十有奇。二十四日而蕆事。九月乙醜朔六日，庚午揭榜，徹棘出。故事：使事畢，因得攬其山川岩壑之美，風土之宜，諮訪鄉先生風俗利弊，所以備軒之采，使者職也。餘以疲於應接，間涉一二，匆匆未及詳焉，其愧於古者多矣。丙戌自廣州行。十月甲午朔逾清遠，重遊峽山寺。戊戌再遊觀音岩，補遊水月觀，皆題詩紀其勝。壬寅過韶州。庚戌逾大庾嶺，登舟泛贛江，過十八灘。積雨（二）新漲四尺許，舟行晏然。十一月甲子朔乙醜，至南昌，仍舍舟從陸。壬申渡九江。乙酉至徐州，欲以大車易騾馬載服物，既而弗果用。十二月癸巳朔越七日，己亥還京師。庚子恭複恩命。是役也，往返幾七閱月，中在途者五月。餘在廣州者月餘，入闈校閱僅一月而已。自京師至粵東，所曆凡七省五千六百餘裏，而自良鄉至景州為直隸。自德州至滕為山東。值江南之州一，曰徐。自宿州至宿鬆，為安徽。中間湖北之縣一，曰黃梅。自九江至大庾為江西。逾大庾而南，皆粵壤也。四渡其三，曰江、曰淮、曰河。五嶽望其一，曰岱宗。其為嶺一，曰大庾。山之名勝者，曰繹、曰匡廬、曰中宿峽。皖之桐城，豫之萬安，其岩穀叢繞處尤幽秀，皆迫於使事，不及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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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少子隱處”嶺西五家本作“二子采管處”。
（二）“積雨”後嶺西五家本有一“後”字。
祭先室劉恭人文
嗚呼！維我恭人，秉性柔嘉。其婦職之修於內者，雖未能無缺，然心之所能盡者，則不敢不勉也。屢空矣，而無怨尤之色；驟貴矣，而無矜恃之心。古所稱女有士行者，恭人庶足以當之。德豐命蹇，而左右之人，複與其素誌不合。吾當謂恭人，若輩何足忌，顧恃吾有命在耳。不意恭人竟以身殉之，此其可悲者已！恭人之生也，於世途無愛戀之跡；其歿也，蓋若得所止而休焉。唯是威姑在堂，弱息五人環前泣後，存者視之曷能為懷？恭人於此，其必有不能恝然而舍去者矣。撫棺一慟，恭人其知之否耶？悲哉！尚饗！
再祭劉恭人文
恭人去我，月幾再周。音塵如在，邂逅末由。殯於堂室，呼莫餘酬。慈姑弱女，坐對增愁。我之願此，而敢淹留？將遠毋遲，為正首邱。古雲族葬，後以術求。我信其理，俾良於眸。相山陰陽，觀其泉流。近郊十裏，地偪人稠。遠則予棄，願竟不售。歸問高堂，尊老朋讎。合雲暫厝，後始綢繆。我初不忍，複慮眾尤。東南震郊，明神所都。廟側有屋，深窈如舟。卜是子宅，夜有扞掫。是不得已，日久則不。我憶子存，處樂不偷。足不出戶，膽怯心柔。今將去矣，適彼郊藪。荒塋日莫，野磷啾啾。我憶子存，病弱難瘳。涼風見告，先擁衾裯。今將去矣，棲於城陬。空山皓月，寒飆颼颼。清明良日，誰共子遊？淒清獨夜，無與子儔。子宜知此，其死也休。宅此而安，以相厥幽。餘時來視，是漆是髹。行將卜吉，（一）何猶。誓於北上，先為子謀。廿日卯時，吉良既諏。車將駕，祖道聿修。子其聽此，強食無尤。尚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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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此處缺二字，嶺西五家本有“何豫”二字。
跋長沙黃虎癡先生所藏顏帖後
顏魯公，宗聖裔孫，有唐元老。壯歲遏祿山之焰，義激丹心；晚年陷希烈之庭，誌甘白刃。固已名傳竹帛，氣作山河。揭日月以常行，共乾坤而不朽。夫豈類丁真、永草，恃一藝以成名；亦安在柳骨、顏筋，作千秋之定論！然而書因品貴，技以人傳。本之於義膽忠肝，發而為銀鉤鐵畫。況公世工篆籀，學有淵源。近承長史之親傳，遠接山陰之嫡派。絕去經生習氣，鼠尾蠶頭；居然大雅風裁，蒼鬆喬柏。即雲妙墨，價本無雙。況屬名臣，品居第一。宜其手跡之流傳，自有明神為嗬護者矣。長沙黃虎癡二丈，藏富墨林，學窮筆陣。秦漢之桓碑、彝器，盡入簽題；晉唐之樂石、祥金，都歸品藻。就中癖嗜，厥有公書。經搜訪者三十餘年，萃精華於五十九種。或豐碑，或斷碣，細大不捐；或拓本，或雙鉤，精神悉見。蓋先生客中遊覽，每具氈椎；暗裏摩挲，便題齏臼。訪古於長安肆上，探奇於故紙堆中。率更觀索靖之碑，因而駐（一）馬；李約見子雲之字，取以名齋。故能極希世之珍藏，為專門之賞鑒。裝池以出臨風，色煥縹囊；韞櫝而藏入夜，光騰芸案。景行斯在，拱璧何加！啟瑞入鄴侯之書廚，曾蒙見示；慕米家之畫舫，從乞借觀。正笏垂紳，展視而神皆煥若忠臣烈士，臨摹而意更肅然。因劃沙印泥之難能，知立德踐行之未逮。然而小子竊有概焉。夫美男擁後，則正士失姿；姹女當前，則高人寡色。誰見茂漪之跡，格競簪花；侈談《急就》之章，書不及草。以端勁強（二）直為惡劄，以睢盱側媚為名家，是謂瞽談，厥由心害。又或筆真似虎，墨更如豬。活句不參，而觚棱透露；藏鋒雖貴，而體態模糊。此更誤入迷途，適足滋夫訾議者也。先生誌存尚友，愛書而實重其人；名謝揮毫，不學而能通其義。費半生之心血，存百代之典型。因於趙璧之還，聊附蘭亭之跋。狂言肆意，敢雲結翰墨因緣；釵股漏痕，願永作弓裘世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