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邵蕙西書四
茮雲已矣,今得其易簀時手書百二十許字,首尾完具,洋洋如平常,大旨以猶子鳳山為托,令誨之為端士,及勉以進德。為之彌憾而已,不及其他,讀之潸然淚下。某於此何敢自謂盡職,然自念未嚐無一日之長,見效或在數十年之後,此意為茮雲深知之。若人去矣,誰識此心以助吾聲勢者?此所以尤痛心而短氣也。十月二十四日,由德安按試黃州,二旬而畢事。雪堂、快哉亭遺址皆在太守署中,試畢得一登覽。瀕行,諸君送於壁下,少寓目焉。所異者,登雪堂時,前後兩日皆大晴,惟此日午後北風釀寒,傍晚瓊霙飄灑。歸來雪晴,月上江城十裏有光搖銀海之觀。次早,晴風送帆,回望武昌、樊口諸山,凍綠如畫,私心竊幸,以為疇昔之夜,坡仙特為吾作玉戲耳。肩輿中,口占一首。錄呈,以博千裏一粲。
複邵蕙西書五
得初五日手書甚詳,感慰之至。茮雲猶子,世墀縣學生也,前數日來。聞茮雲臨歿時語,並抄示遺囑一卷,讀之潸然。其遺稿,茮雲囑寄京,求滌笙先生及諸同好是正,再為刊行。此時正抄錄也。鄧孺人前數日已回母家,亦茮雲促之去。遺命以仲兄子世圭嗣,甫十歲耳。鄧孺人能撫育之,甚善。某前接茮雲書,知孺人之賢,即為茮雲危懼;以為言翁聞之,必與鄙見不謀而合。今得足下書,乃知言翁已發此諭,某不敢自幸其言之中,而益以悲茮雲之厄於遇也。遍刻群經,誠為願奢難副。書發後,輒悔之。今得兄縷晰見教,則狂言不為無益。《爾雅》經注已付刻,無可如何,抑子產有言曰:“吾以救世也。”既不承命,敢忘大惠?他日當為兄詳說之。
致姚子楨書
前數日,鄉人張地山至,接誦手示,並寄到音學五書舊本,拜惠多矣,感何可言!知已遵捐米例,留用江蘇,此於迎養自便,殊企羨也。某大考後,叨擢數階,實夢想所不及。比來職事甚閑,惟日觀古書不倦。每自歎前十數年,弊精神於時藝,不複知有萬物之多、天地之大也。今既得此暇日,而不務讀書聞道,以補其不足,不幾為宇宙間之敝人耶?所以購書於數千裏者,誠不敢束而不觀,以負我良友也。道遠,書何能悉。
致俞子相
發書後,檢讀尊函,內詢及督率教官一節,此等人大率謹願畏事者多,輕率妄動者少,明練曉事者十之一二,闒茸廢職者幾過半焉。考校時,不過於初到旅見一次,場中監試不便接談。某定為發落諸生畢,複延見一次。遇事訪詢,俾下情得以上達。外此因公進謁者,大率寥寥。其平日訓迪,則為使者所不得見,勤否亦難定。以課程懲勸之方,無可為力。即遇甚賢、不肖大者,回省時原可對督撫藩司麵言甄別一二,然如此者安能數覯?且本衙門例不出考,而所言又有聽不聽之分。名為屬員,而實不甚交涉;名為上官,而實不能操縱。其難有如此者。至論崇儒、優老之意,則禮節容貌之間,不嫌過於溫霽。其平日已為他人所簡賤,若使者視之不值一錢,則斯文掃地矣。故監場時,衣服飲食皆宜留意也。督率之法,細思惟認真舉行月課,為朝廷功令,而於諸生亦不為無補。仍按季考月課之成法。季課或由本院出題,間以詩賦策論;課卷俱令該學批改,按月呈送。明敏者手書獎勵,怠玩者嚴劄申飭。屢列前茅之生,歲科考時必拔置優等,當堂獎勵,則士率其教,亦不沒其終年訓課之苦心。如此則闒茸者亦思振作,學校將有起色矣。此等課卷,須專延一幕友代司其事而已。總其成,庶不勞而事舉。惟高明擇之。
致孫渠田學使
月日得留視學政之耗,以手加額,幸逾在已。鄉邦之慶,豈有窮哉?伏惟閣下本躬行心得之餘,敷為文章教化,其設施必有大過人者,遠人自當傾耳聽之也。亡友劉茮雲見勖有雲:“學政約有三要,一曰防弊,一曰厲實學,一曰正人心風俗。”防弊則尋常自振厲者能之。厲實學則如朱竹君、阮芸台諸先生能之。至行事出令,處處為正人心風俗起見,則非祖述孔孟、憲章程朱者不能。某不敏,實有愧。如斯言,乃不能不以望之閣下也。敝省士習向稱安靜,惟見聞苦其狹隘,閣下以經古之學振之,必有爭自祓濯者。教澤之深且長,收效當在數十年後也。某在此二年,毫無裨益,乃荷聖恩,重申使命,彌切悚慚。自揣前事,尚複碌碌,則後此可知己。尚望吾兄有以策勵之。前數日,有人回粵,特寄拙刻四種就正,萬勿吝教。子相於《經籍舉要》中增訂數條,某今日尚佩之勿忘也。
致蘇虛穀
某見近之為學使者,大抵皆以全副精神注於防弊,而於栽培士子、振興文教轉視為第(一)二義。蓋因聲名所係,一為眾人所共知,而易於得謗;一為士林所默受,而難於見功。輕此重彼,亦事勢不得不然。某固不敢遽違時議,而亦欲加以變通,使夫弊去其泰甚,而不必深苛;教行於隱微,而不求速效。此私心所欲盡而未能者,我兄以為然否也?子實近為其尊人禁不出門,大是妙事。此君三年閉戶,何患不為傳人?逮學成,然後再如司馬子長之遊會稽而探禹穴,猶未晚也。
【校】
(一)“第”嶺西五家本作“弟”。
致劉鳳山
鳳山足下:昨日談次,見足下氣質醇和,趣向甚高,知將來必能自立,而令叔之篤愛為不謬也。遺囑細閱一過,淚下不忍卒讀。賢昆季自能守之,令叔當無所憾。閱至藏書不許借人出門一條,竦然汗下。尊府因某而破此例,恐逝者之意不以為然。竊念令叔在日,於某借書,殊無所(一)吝。臨歿手示,猶謂“兄所借書,吾皆有之,緩緩可向鳳山轉索”。因此不敢自外,且使某得稍有進益,亦茮雲之誌也。但某每次所借書單,足下可錄副存記,將某所借書焚於令叔靈前。異日還書亦如之。有便渡江,無嫌進署一談。不宣。
【校】
(一)“所”嶺西五家本作“稍”。
經德堂文集卷六外集
複翁惠農年伯書
接誦賜書,詞謙以抑,氣和以溫,始知賢人君子老而好學之心、與人為善之道固如是之甚厚而無窮也。瑞以寡學,肩茲重任,夙夜惴恐,懼弗克勝。竊念朝廷設官,莫不各有其本來之意。學政之職,大之在於正人心,厚風俗;即次之,亦當以振興文教,講明經術,使承學之士知所向方,而不至為鄙賤固陋之學,則其於稱職也庶幾焉。然自愧平日所積未深,譬之潢汙行潦,不能澤物,而躬行之間,複多未盡。苟以之設教,則內顧不能無慚。於是不敢過言高遠深微之道,而就其力之所可及、學之所能至者與諸同學之士共勉焉。複念六經四子書為文章學問之本,士人苟專其業,則心不外馳,內行可蘄篤實,即一旦見諸施行,不至空疏無用。楚北人文最盛,而求其根柢磐厚、醇固、茂密者,信如來諭不可多得。及今隻求英俊之才與狷潔之士,冀其願力猶可取裁焉。乃巡閱所至,求如此者亦複寥寥。而鄖西治經之士,僅有三人,則信乎善教者之隨地得人,而盛德之必以類從也。楊生既以選拔中等,夏生見挑入江漢書院肄業,獨顏生尚未得一見,然使其親炙門牆,則勝於走通都、適大邑遠矣。鄖陽僻在楚之西北,為明季以來用武處,宜其文獻凋落、鮮所承傳。然六邑之士,秀良者所在不乏,風氣亦醇實可愛。竊以為地方官吏得藉手以施其教育者,此其近者焉。校士時曾有告諭一通,勸諸生入省肄業。然鄉曲之士類多牽於時俗,未知能聽從否?肅複,敬布區區,惟照不宣。
致何願船
願船仁兄執事:前奉手書,並惠寄靈石楊氏新刊《韻補》。古書精刻,可愛之至,多感多感!冗中未及裁答,又承伯言丈轉寄一書,相念之情溢於楮墨。在京華者猶如此,在外更可知也。某前上言翁書,謂回憶友朋之樂,便是人間天上。固知有心人,亦同此情耶?此間科試已畢,於經古之學,不能振作,至躬行實踐之功,更非以身率者莫能相勸,豈區區不才所勝任哉!甚矣,稱職之難也!吾兄獎借之言,適增顏汗耳。言翁決意南歸,不勝惘然。伯韓侍禦在家作秀峰山長夢,白中丞複創立孝廉書院,延坐皋比。裏中後進,均受其益,較其為官時自樂。椒雲忽而徂謝,此人當為天下惜,而尤可悲者,則某近失一畏友耳。椒雲若在,其能補不足者豈小也哉!已矣,無為為善矣!椒雲疾革時,諄屬刻《朱子小學》以引掖其鄉後進。渠向見某有明呂氏家塾讀本,係大字而無注;昨讀《段茂堂先生集》,謂此書以高注本為最善,仍就椒雲家借得。讀之,較陳注實多所發明,亦時有未安,不揣固陋,為之補正數十條擬附刊(一)本書之後。見抄呈訂正,望勿吝教也。
【校】
(一)“附刊”嶺西五家本作“付刻”。
致杜繼園書
某在此二年,毫無建樹,幸得賢者受代,為之彌縫其闕,欽幸無似。楚北人士,知禮尚文,鼓舞之方,自易為力;惟根柢之學不講,是近日讀書人通病。某在此專以經古之學振之,拙著有《經籍舉要》一書,頗示學者以讀書學古之法。板置江漢書院,匆匆未及以印本呈教。又刻有《小學高注》一種,校對甫迄即遭大故,未得頒給,板存漢陽之崇正書院。此書院係本年新建,因該府舉人鄔履謙等在本署及府縣衙門公稟請以該處圈門官房一所,改建義學,當即批府,飭縣照稟遵辦。該縣正擬通詳,而鄙人卸事,深以經費無著為慮。彼時鹽商致送賻儀五百金,家慈以此為受之無名,不如公之與人為善。即代該商,捐入此書院。將來勒石,仍以商人等出名,某不敢掠美也。每年山長束脩,生童膏火,計需銀二百金。以一分息計之,需本銀貳(一)千便可作長久計。今已得四分之一,此後繼長增高,甚易為力。漢陽海令,勇於任事,一切經書便可專委也。初時,某定學規數則,亦未及頒行,今具以呈教。鄙意此書院原為培植正學起見,故不以時文之學限之。所請山長,業經該首事訪聞確實,並與該府縣議定。興國布衣萬玉虹先生名斛泉,此人軌步繩趨,身體宋儒之學,鄉黨從授小學者甚眾。上遊既能提倡,則人知尊師重道,不慮俗情驚怪也。區區未了之心,於此事幾居十之七八。諒大君子必能同誌,故敢布以腹心。又所刻《小學》,校對未精,歸家讀禮之暇,當續校寄求是正。《近思錄》一書本與此書相輔而行,昨始議刻。王文恪師相重刻江注本,未及鳩工。閣下將來能為續了此願,亦江漢間人士之厚幸也。某留任告示已登稿簿後,附取士條規,未及抄入。此用羅椒生前輩底稿,微有增刪,今並寄正,或可參用一二也。
【校】
(一)“貳”嶺西五家本作“二”。
複閔鶴子書
鶴子仁兄足下:遞中辱奉手書,並惠讀《詩經大義》第一卷,快慰之至!計維興居康勝,課士之餘,得以經籍自娛。大著一編,實能好學深思,窺見古詩人之意旨。大約考古而不泥於古,從今而不蔽於俗。所謂《詩》之失愚者,此宜可以免焉。某學植寡陋,於是經無能為役。意有所疑,或可以匡助於足下者,輒逐條注於簡端,伏候采擇。竊謂自來說《詩》之家,厥有二道:漢世諸儒多墨守經師之古訓;宋後儒者,始務競心得,掃棄舊說,而以己意測古人於千百載之上。其能得古人之意者,固時有之,而其空疏無據者,亦往往然矣。自朱子《集傳》出,乃克薈眾說,而折其衷。觀其集中與門人言作書之大意,實與孟子“以意逆誌”、不以文辭害誌者若合符節。舉凡漢儒膠固拘滯之敝,是書出,始一洗而空之;有宋諸儒之說,亦至是始得所論定。故自春秋以來,善讀《詩》者惟孟子,而善會孟子之言者,則朱子一人而已矣。後之言漢學者,以其毀斥《小序》過甚,又解詁多不從古義,遂致不滿之詞。不知朱子當日精擇詳辨於漢儒之堂奧,固已足履而身寢之,特其所見,以為如此,聖經至重,不敢遷就以自成一家之說。然其教門人看《集傳》者,必兼讀古書注。見《語類》中沈杜仲所錄。是知朱子之心,原未嚐因已有成書而遂廢儒先之說;乃欲人並習儒先之說,以知己求是之意也。近世學者於毛鄭《傳》《箋》概置高閣,不知古賢傳受淵源具在,而朱子取舍之意亦藉是以識別於其間。向擬輯為一書,以朱子《集傳》大旨標舉於各章之下,複引小序而下漢儒專門之說附焉,使學者知《集傳》之外古說詩者之家法如是,又以知朱子慎擇之意之所存,名曰《詩經今義證》。牽於人事,又治他書,未卒業,故不暇及。今讀足下書,大足以起發鄙意,故不恥淺露而自竭其說焉。士之能讀書者希,讀書而又能治經者希之希者也。願勉為之,毋少倦。所未見書籍,亦有他可借否?某在(一)此碌碌無所長,外間尚無異論,然於學校中大有所振作則愧未能也。唯讀書之誌不敢懈耳。道遠,書何能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