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
（一）“都”疑為“部”之誤。
論平上去入四聲不可缺一及
論古韻有某部闕某聲之誤
平、上、去、入四聲，始於永明，而定於梁陳之世。當日沈約諸人，精通音律，製為四聲，以括天下之字。蓋必有不可得而增，不可得而減者。今以《三百篇》驗之，平、上、去三聲多相通協，入聲輒多獨用，中惟上、去二音所辨甚微，蓋其高下抑揚之間亦如平聲之有陰陽也。而陰陽之分，如物之有表裏；上去之辨，如音之有節奏。表裏同是一物，舉其表而裏即在；節奏非是一聲，欲廢其一則音不全。此陰平、陽平之部可以不立，而上、去二聲必不可得而並也。近之言古韻者，每謂某韻有平無上，或有上而無去入，或有去入而無平上。吾不知所謂無者，特就古人所用之韻及《說文》諧聲之字驗之乎？抑將以四聲遞轉求之乎？如以四聲遞轉求之，則天下有有聲無字者，斷未有無字而並無其聲者。試以等韻求之可見也。彥惟張氏曰：冬部之字，以今韻讀之，亦無上入聲也。此言未解。慎修江氏曰：凡等韻所空之位，人以為有音無字，夫有音而未製字者有之，若當此位屢無字，則非未製字也，當是等則缺此位，猶琴之泛聲當徽則鳴，不當徽則否，莫知其所以然也。案此言亦未確。試今取江氏所列冬○宋沃等韻讀之，其無上聲之處，皆未嚐無音也。以二合之字書之則立見矣。而又未嚐混入東韻也。彼腫韻之湩字，昔人既以為冬韻之上聲，而《說文》衝讀若動，抑又何歟？如謂此字古不經見，或有此字而古未嚐用為此聲，遂謂某部某聲理當廢絕。不知古人製字之時原未曾求其聲字具備；且如未有四聲之時，則平聲皆可讀上，上聲皆可讀平，去入聲皆可讀若平上。如《離騷》中惡字、能字，可舉為例，類此者不可勝數。而又何有平上而無去入、有去入而無平上之可言乎？以四聲較之，惟入聲音節促迫，疑古韻中自為一類，其與平上去三聲通用者絕少。《說文》偏旁之字亦多與三聲不合，又有偏旁之字隻有三聲而無入聲者。此入聲無正紐之說。又有得聲之字在此部，而其聲多轉他部者。此入聲有旁紐之說。故亭林顧氏謂古無入聲之說，不為無見。入聲偏旁，又多從去聲而轉，此段茂堂古無去聲之說所由來。要而論之，以今音證古音，以古書證古韻，其所得者已十之七八，但言某部中古無某聲之字則可，謂某部中古無某聲則不可也。
論部分標目
舊之言古韻者，皆以《廣韻》標目。以其承習既久，人所易曉也。皋文張氏謂部中建首之字，或改入他部。如尤字入之咍、庚字入陽唐之類。亦何取其虛目而存之？故所著《諧聲表》，皆以《詩經》中先出字建首。此言與鄙見大合，當未得見張氏書時，頗以此立論。既得讀其書後，遂不欲與之雷同。因念諸家分部之說，言人人殊。江之第一部，非段之所謂第一部也；段之第一部，又非孔、江、張之所謂第一部也。其他皆如是，此不亦求之於古既不合，以示於今則難曉者乎？今故仍以《廣韻》標目。其兩韻合為一部者，則取其先見者為韻。先見者本音應入他部，乃取次者名之。如庚取耕、尤取幽是也。各之韻目仍附於建首韻下，庶乎承學之士不至迷於向方，而參考鉤稽兼得了如指掌矣。引諸家論說中有雲某字應入某部者，其部分皆其所自立，各有不同，今皆以《廣韻》標目之字易之，庶省檢閱。
論方音合韻轉聲
凡《詩》韻中有明知為韻而齟齬不合者，如衝陰諶終、調同造士之類。顧氏、江氏以為，方音或曰通用、假借。段則以為合韻。三者之說，段為近理而未為盡善。夫言方音者，無論聖人條辭立教，何至於樂操土音？即謂方音可用，如《桑柔》以東韻殷，《小戎》以中韻驂，《雲漢》以蟲宮宗躬韻臨。江氏以為西周及秦之詩，當日關中固有此音矣。何以夫子傳《易》於《屯》、於《比》、於《艮》，其用韻複與《詩》合？試思魯地去關中千有餘裏，果其兩地相同，即不得謂之方音，此固不待辨而明矣。段氏分部最嚴，於古韻所不可通者皆謂之合韻，不止於衝陰諶終等也。而皆不至如顧氏、江氏之無說。且其合韻多以異平同入為樞紐，即聲近相轉之例於文字音韻之理，實能洞見本原。至於立說有未當者，則不宜以合韻加之古人。夫古人之韻，吾既不得而見之矣，又安知何者之為合耶？宜乎篤守亭林十部之學者群起而議之也。夫合韻不外乎轉聲，轉聲不外乎雙聲。今人所謂雙聲，即漢儒所謂聲相近也。凡聲近者皆可轉，而不近不能焉。今試取《三百篇》之齟齬者而論之，有一不出於雙聲者否？段氏知此理而不肯以立言，顧樂為合韻之說以自遁。夫言韻則有一定之限，故出此入彼，人皆得以越畔譏之。言聲則遞轉而無窮，即何必以實係可轉之音，而樂就乎渺不可知之韻？故今之言古韻者，言方音不如言合韻，言合韻不如言轉聲。轉聲之說，自錢竹汀詹事發之。詹事《聲類》一書，近罕流傳，故其說人多不省及，而實開字學、音學之奧窔。蒙之為古韻也，實竊取其義焉，而尚不能廢段氏合韻之說，則以今之分部太密，不得不為是說以通之。實則今所謂合韻者，皆古人通用之韻。吾以是分之，則亦以是合之雲爾。夫合韻者，吾之所得已也。若轉聲，則非吾之所得已也。
論《詩》以雙聲為韻，《說文》以雙聲為聲
《詩》之以雙聲為韻者，《賓筵》四章以呶韻，僛即轉呶之音，如疑。呶、疑雙聲也。呶不與僛韻，而疑與僛韻矣。《穀風》三章以怨韻，萎（一）即轉怨之音，如謂怨，謂雙聲也，怨不與萎（二）韻，而謂與萎（三）韻矣。《桑柔》八章以瞻韻，相即轉瞻之音，如章。瞻、章，雙聲也，瞻不與相韻，而章與相韻矣。推之群經諸子用難韻之處，無不皆然。大抵古人作詩，兼用轉韻。試以時音譬之，如東、董、凍既是正韻，則登、等、嶝、德即是轉韻。今人但知東、董、洞獨可為一韻，而不知登與東、等與董亦可為韻。嶝、德與洞、獨亦可互通為韻也。然古人用正韻之時多，而用轉韻之少時（四），即其可通轉者，亦必有通轉之法，而今皆不可識矣。尚可考者，於許氏《說文》偏旁諧聲之字，往往得之。夫諧聲必取識本韻，夫人而知之也。至有取諸轉聲者，小徐旁紐之說略發其端緒。近日茂堂段氏注中屢言之。其友王氏又於《說文釋例》申詳言之，而拘者猶未之信。試以數字明之：如曼、冒，聲也。冒音如帽，又讀如墨，帽與墨皆曼雙聲。今必謂曼不與冒韻，當從又，冒刪聲字，則他處恐有不能盡刪者矣。雚、萑，聲也。萑，許書讀若和，而雚當讀如桓。桓與和，雙聲也。今必謂此兩字當讀為一韻，則未知當從萑入歌韻乎？抑從雚入寒韻乎？此兩文之異讀，固不始於今日矣。推之，從古，雙聲。近有謂從占聲者，其說非是。凡雙聲為聲之字，較之疊韻尤為親切。以疊韻是旁行，其類尚寬；雙聲為直射，其法更密。此非深思不悟。汃，從八，雙聲。叢從取，雙聲。牡從土，雙聲。莧從苜，雙聲。汩從冥省，雙聲。憲從害省，雙聲。充從育省，雙聲。怍從作省，雙聲。神明變化之中，仍複條分縷析。又可證者，凡或體中所從之字，多與小篆雙聲遞變。本日聲也，而或從刃，作。則刃與日雙聲矣。萉本肥聲也，而或從賁，作。則肥與賁雙聲矣。玭本比聲也，而夏書從賓，作瑸，則賓與比雙聲矣。如斯之類，不可勝言。又凡古今音韻之流變，皆由雙聲遞轉。無論假借、通用與夫習訛傳訛及五方言語不齊，皆可於雙聲求之。許書中有讀若、讀同之例，雖非盡三代以前之韻，亦非漢以後之音。其間以雙聲遞轉者，如姐本且聲也，而讀若左。操本喿聲也，而讀若藪。舠本刀聲也，而讀若兀。本糞聲也，而讀若靡。此亦可推尋其故者。凡漢儒解經，多通其音義以為訓詁。鄭注《禮器》，之為言芟也，芟與為雙聲。蓋芟之本音如殊，有楈之讀若芟者可證。而芟之轉音又如衫，有之讀若芟者可證。鄭注若用芟之轉音，則芟疊韻；若用芟之本音，則芟又為雙聲。此亦如《儀禮?士虞禮》注以禫服之禫為導，《考工記》“旊”，先鄭讀為甫，後鄭讀為放。蓋因禫與導雙聲，甫與放雙聲可通借互用也。然此豈惟鄭注，許君說解固恒有之。如八，別也；粵，於也；木，冒也；鼓，郭也；倢，佽也之類，開卷即是，不假思索。又如打，本丁聲也，而今讀答上聲，則頂與打雙聲也。西，本先音也，而今讀入齊韻，則西與先雙聲也。推之隅禺、旂斤、笄開、風凡之類，又無不皆然。昔者由本音而變為轉韻。今也即可由轉韻而知其本音。且閩人讀舉如鬼，讀人如靈。舉鬼、人靈，雙聲也。秦人讀風如分、讀宗如租，風分、宗租亦雙聲也。凡南人入聲之字，今北人多轉為去。由其所轉推之，固亦無不雙聲也。故知雙聲之為用不窮，然後可以推古音之原本，可以識今音之流變，可以訂方音之訛誤。讀《詩》而不知雙聲可為韻，將有本韻而謂為非韻者。讀《說文》而不知雙聲可為聲，將有本聲而謂為非聲者。其誤豈小小哉！
【校】
（一）（二）（三）“萎”嶺西五家本作“委”。
（四）“少時”當是“時少”之誤。
論入聲四則
凡入聲字，用平聲旁紐，故凡有入聲之部，皆須轉音然後得入。儻有入聲在本部，而與平聲為正紐者，皆非其入聲字之正音也。以今音讀之如之止誌職為正紐，則職當讀如折。朱主住蜀為正紐，則蜀當讀如濯之類。又如之部之直，支部之益，以今音皆（一）皆本部平上去三聲正紐。以古音求之，則二字皆為去聲，以入聲字與本部無正紐也。餘並仿此。學者於此求之，於入聲字思過半矣。
入聲古所謂急語，又所謂短言。並見《公羊》何氏解詁。蓋其字多由平聲矢口而得，如登為得、州為祝之類。即由上去轉者亦然，如趣之為促、害之為曷、惡惡度度之類，皆以兩字相切而成。中間更無樞紐。不經過上去二聲，即可由平得入。上去二聲，由平聲長言詠歎乃可悉其節族。惟入聲則不然。又凡平上去三聲，皆可相引而長，至入聲則戛然而止。此其急與短之義也。張氏《諧聲表》祖莊氏寶琛之說，謂四聲有正紐，有反紐。正紐者，自平之入；反紐者，自入之平。凡入聲字，反紐者為韻，正紐為不為韻。其說曰：如灰之入為職，蒸之入亦為職，愚之入亦為職，皆正紐也。就職發聲，呼而平之，則職之平為灰。故職不韻蒸與愚也。以今音驗之，未能盡合。且入聲反紐，果可自入之平，則入聲亦引而長之矣，而又何短與急之可言乎？張氏又言：“短言則不成詠歌，故必引而長之。”果如其說，則顧氏以入聲通轉三聲，亦理之得者矣。而於入聲分配之，故仍未為確也。凡四聲相配，惟平上去可謂之疊韻，而入即謂之雙聲。蓋平上去三聲之字，其形與聲皆相承而下；惟入聲字不然。故皆形在此而聲在彼者，為其聲皆轉然後得，故謂之為入。入者，言自乎此而入乎彼者也。轉聲之字無常故，可以數韻之平，而共此一韻。入聲之字，轉聲之用，又無定故，以此部之偏旁攙入他部，而不為嫌也。凡平上去之偏旁，皆有自甲之乙者，必為轉聲。以此推之，入聲之為雙聲益信。
入聲古與三聲通協者少，又其偏旁多不相蒙，故自來言古音者，每於此治絲而棼然。以轉聲之例求之，則當以聲為主，而形在所後。故今於古人所通用者，即謂為某韻之入，而於偏旁建首之字，加一轉字以別之，並著其某韻之所在，以知其聲之所由來。若入聲之偏旁，有不與三聲相涉者，亦別而出之。以為入聲偏旁所專用之字，必古與三聲通協者，今乃合之。否則別立一部，用高郵王氏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