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春園一呆就是半月。康熙倒是不在乎把政事搬到這兒來,朝臣更沒一人有異議。嚴格講,康熙不是個難伺候的主兒,前提是你懂得察言觀色,偏這是我最缺的。從小我就是個沒眼色的孩子,不知道獻殷勤,不知道說好聽話湊趣。以為這次肯定栽了。結果似乎康熙身邊隻要有個顧師傅察言觀色就夠了,我隻要聽他的話,總沒錯。過了這些天,隱約覺著康熙似乎滿意於我這種木木的狀態。於是更加發揮本色起來。唯一需要格外注意的,就是管好這張嘴,別問別多說,萬事大吉。
跟在皇帝身邊隻長一雙耳朵聽就頗長見識。康熙說話的風格是點到即止,從不羅嗦。相比之下,太子可就“娘”的多了,逢事必問,有一次康熙獨自批閱奏折,指著一份太子的折子問,“這樣的小事也來問我,如若有朝我去,他又問誰?”一邊侍應的顧師傅使個眼色,我們都垂手斂目,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朱靈之死我不死心的私下偷偷問顧師傅,卻給他一個白眼瞪回來,什麼都沒說。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前陣子還好好的人怎麼就死了?心裏除了透不過氣的難過,還有些既驚且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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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四阿哥是意料之中的事,其實在乾清宮也不是沒見過他的身影,但彼時距離頗遠,不似此刻仿佛多走一步便可與他麵對麵。四阿哥垂手而立,因他前陣子去過江南,康熙正問他江浙之地有市井平民搶米之事。
康熙指著桌麵道,“王鴻緒的折子,說是旱災之後饑民搶米,你可知道此事?”
“稟皇阿瑪,兒臣不知有此事。”四阿哥低頭道。
“哦?”康熙的語氣分明不信。以我跟在康熙身邊這段日子,已知他不是隨便質疑之人,但若有疑定要問到明白,偏偏四阿哥敢不接話,依然站得紋絲不動。
康熙停了下道,“江浙各府州縣,前有錢糧減免,後有開倉賑濟,各地粥場開了無數。竟仍有刁民打家劫舍,定是有不軌之徒煽惑。四阿哥你上次去那裏,可有看出任何苗頭?”
我在一邊真替四阿哥捏了把汗,康熙的話都這麼明白了,他還不見風使舵地說幾句,居然還一副思考的模樣,謹言慎行的不得了。半天四阿哥才慢吞吞道,“皇阿瑪仁慈,開倉賑濟,廣設粥場,但兒臣此次江南之行依然見到災民無依,路有屍殍,情景淒涼。”我聽得愈發膽寒,四阿哥膽子真正。
“哦,說說看。”康熙靜靜道。
四阿哥抬了頭道,“兒臣不敢欺瞞皇阿瑪,粥場雖多,無糧可供便形同虛設。江浙自古富庶,如今一場旱災卻至民不聊生,隻因富者雖富,卻為富不仁,哄抬米價,官商勾結,官紳勾結,陷皇上於不仁之地。”
他突然像打開話匣子一樣,康熙也一聲不吭地聽著。從官紳聯手哄抬米價,到貧民淒苦,間中更點了幾個州縣官員的名字,四阿哥洋洋灑灑的一番話結束,康熙的臉色已經不是一般的難看了。四阿哥的話總結起來就是一個意思,不軌之徒就是鄉紳和大清的官員,這些都是當地最體麵的人,替皇上傳達命令的人,哪個皇帝聽了這話能笑得出來。我隱隱有種感覺,四阿哥要倒黴了。
果然康熙抬了抬手道,“如此說來,四阿哥你的主意便是放任民亂?”
“兒臣不敢,兒臣隻是想,若是皇阿瑪對各地官員闡明要義,亂的根由便是他們沒把皇阿瑪的仁慈下傳至百姓,這些官員必然明白皇阿瑪的意思。”
康熙凝視著四阿哥半晌,突然笑了,“沒白去一趟。不過民亂不能放任,隻此一回,你斟酌著辦,不可拖得過久。”
四阿哥眼睛亮亮的望著康熙,聲音宏亮道,“兒臣領旨,兒臣替江浙百姓謝皇阿瑪恩典。”
“水可載舟亦能覆舟這個道理你們年幼時已習之,四阿哥你願以民為先,朕心甚慰。”康熙這是在誇四阿哥了。我心中先是暗喜,轉念一想,卻跟我有何關係?
“天色已晚,你回去吧。朕有一副字畫送你,望你自勉。”康熙目光一轉,顧師傅對我低語道,“帶四阿哥去如意館。“
出了門往南走,與四阿哥一齊,心裏七上八下跳得那叫一個瘋狂。邊走我邊鄙視自己,那日他在康熙麵前“拒絕”收回我,還不能斷我念頭麼。真夠出息的,我又罵了自己一句。
陪了四阿哥從如意館出來,我便在他身後屈膝道,“恭送四阿哥。”沒聽到他出聲,抬頭,他一步跨到我麵前,逼近我的眼道,“你還要別扭多久?”
這是入宮後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被他問得啞口,我別扭?不知道到底誰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