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比太陽更早升起的(2)(3 / 3)

我哭了起來,麵帶恥辱,身體劇烈抖動著,大哭起來。

顧良城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過來的,他終於走過來,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對我說,不要哭,你生病了,會好的。

我抬頭看他,看他俊朗迷人的臉,我對他說,讓我親親你好嗎?好嗎?

他依然一言不發,皺著眉毛看我,突然,低下頭,激烈地親吻了我,他的舌頭就像一條眼鏡蛇那樣在下雨天冰冷和濕潤地絕望地昂起高傲的頭,他說,你知道嗎,我愛你。

他說他愛我。在這張床上,我赤身裸體,看他整理他死去父親的日記,給來曆不明的豬打針,走來走去,收拾房間,然後想象他和另一個女人在此激烈地做愛,氣喘籲籲,就像那些生病的豬那樣曖昧地發出求生的號叫。我早已經絕望了。

可是他說,我愛你。

我隻好絕望地擁抱著他,說,我也愛你。

我一再提到漩口鎮的空氣,因為在這個啞謎一般的小鎮中,空氣莫名其妙,成為了唯一的出口。那些連接著平原的空氣,連接著山川的空氣,把絕望和希望,痛苦和歡愉,富饒和貧瘠,粘連成,一塊色澤純潔,溫潤動人的玉環。

我在它虛空的中央茫然張望,抱著顧良城,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快來救救我吧。即使,你隻是一個獸醫。

漩口鎮的一切對我是一個謎,關於很多欲言又止的故事我都不想再提。

張二走了以後,我沒有再回第四招待所,再也沒有看見招梅,我日夜停留在顧良城的診所中,停留在山豬和家狗們虛弱的喘息中,在畜生和爬蟲曖昧的氣息中,赤身裸體躺在他的木頭大床上和他做愛。他的皮膚無比溫暖,在夜裏總能讓我出一身薄汗。我渾身微濕地從他懷中醒來,在月光下,透過山川,皮膚發出青色的光芒。

那一天我終於看見了老獸醫的日記。斷斷續續。

他說,九月十八日磚廠會倒閉,工人們鬥毆,死的死,走的走。

十月三日我在磚窯自焚,奇跡般燒得一塊骨頭都不剩。

一月二十五日第四招待所那個叫做招梅的女人會來找你,和她睡覺,告訴她你喜歡桃紅色的毛衣。

九月八日那個平原的姑娘會來到,她會愛上你,你也會愛上她。但千萬不要和她多說話。

十一月一日,最後的工人離開,磚廠徹底覆滅了。

十一月十七日她會和你做愛,並且偷看我的日記,殺死她,然後拿著她的行李到平原上去。

我感到小腹一陣劇痛,低頭去看的時候,發現有潺潺的鮮血流出,從我的子宮中,從無數女人飽經創傷的子宮中,緩慢而凝重地,流出。

顧良城說,你病了,我會治好你的。

你病了。

那本我沒有看完的書,始終沒有看完。

人們是在漩口鎮一個廢棄的獸醫診所發現那個女人的,來自平原的警察和陌生人麵帶羞恥,看見她躺在一張早已經發黴的木板床上,赤身裸體,快樂地撫摸著自己的身體,像魚一樣來回扭動著。

他們都很驚訝,關於她為什麼在這個早已經被廢棄的,荒無一人的小鎮上生活下來了,並且,生活了這麼多天?

警察走上去,恥辱地用衣服遮蓋了她的身體,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

陌生人撇撇嘴低聲說,哪裏會有什麼,這就是一個瘋子,漩口鎮自從磚廠發生霍亂被廢棄以後,已經十幾年連隻狗都沒有了。

這是一個被詛咒的小鎮,病痛,災難,土地上甚至長不出玉米,沒有人留下,走的人也沒有會回頭。

那些吵吵鬧鬧的,來自平原上的人衝上去,抱著她的身體把她帶走了,陌生人走在她後麵,警察走在她前麵,他們上了一輛墨綠的長安麵包車,開著車,離開了山川,回到濕潤的平原上去了。

最後看見她的,是一座圍牆已經垮掉的招待所對麵的那座山,開滿了百合,警察說,真漂亮啊。

山卻一言不發,它最後看見了那個女人,緊緊貼在玻璃上,麵目極度扭曲著,看著山川微笑,她低低地叫一個奇怪的名字,她說,顧良城,顧良城。

是一個男人的名字麼?

陌生人也聽見了,他回頭看她,問她說,你在叫誰?

顧良城,她說。

我在叫我情人的名字,顧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