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要和你分手。
他終於明白是我了,他說,你怎麼了?我明年夏天就回來看你,你不要這樣。
我說我要和你分手。
他說不要不開心,對不起最近太忙了沒有聯係你,你乖一點,我會回來的,回來和你一起生活,放假的時候就去野營。
他說的一切就像一串響屁那樣充滿了搖滾節奏,我合著這樣的節奏一字一句,說,我們分手,因為我愛上了別人。
他問我,是誰?
我說,一個劇作家。叫做顧良城。不是顧良,也不是顧城,而是顧良城。
他還想說什麼,我已經掛掉了電話。
國際長途太貴了,貴得我再也不想多說一個字。
三秒鍾以後電話響了起來,我以為是他,於是煩躁地伸手去接,我說你有完沒完?
但卻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他說,你好。
他說,我住在你對麵,我叫顧良城。
他說再過十五分鍾我準備去樓頂自殺,方便的話,過來拉我一把好嗎?你最好再過十分的時候上樓然後就可以看見我要跳下去的樣子,你過來拉我就好了,如果方便的話,你還可以說一句,小心點!——他禮貌地補充。
好嗎?他低聲問我。
我張了張嘴又閉上,但覺得喉嚨幹得要死,發不出聲音,我往對麵看去,劇作家的窗口還是開著,像另一個張大的嘴巴,但那裏麵空無一人。
他說你聽見我說話了嗎?我知道你在看我,你每天都在看我,所以我想請你來合演這出戲。
我終於說話了,我說,你愛我嗎?
——想來可笑,這居然是我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我曾經想過無數次,他出現在我麵前,發現了我的存在,那麼我要叫他的名字,顧良城。顧良城。顧良城。你好。天氣不錯。吃飯了嗎?
但我居然問出如此愚蠢的話。
在他的生活中不缺少女人,那個同他在一起撒嬌著笑的女孩雙喜,那個和他演戲進退得宜的林奇,她們認識他,並且不承認自己是他的情人。和我剛剛相反。
這句話真的很好笑,他也笑了,他說,你覺得呢?
他說好了我不多講了,總之等一下你上來就是了,爬到樓頂上來,我要在那裏自殺。
我說,不要去。我頭皮發麻並且莫名其妙,不知道這是不是被我惡作劇的女孩雙喜和林奇對我聯手報複,但我渾身顫抖,我說,不要去。
他笑了,他說你怕什麼?這隻是一出戲。是我寫的一出戲。
他掛了電話。
我迷茫地拿著話筒,看著對麵的大樓,那些景物都是我最為熟悉的,那些生物,那些灰白而充滿雨痕的牆壁:五樓的窗戶像一個謎一樣開著,四樓的那對情侶在逗著他們的貓玩——拿著一個玩具魚,貓上下跳動去捉它,三樓的瘋子這時候居然站在窗口,手裏麵握著一個鏟子,像神一樣看著我們永遠都不能理解的世界,二樓的那個女人開始做飯了,一邊打著電話,似乎在罵人。
而我帶著一種荒誕又篤定的感覺清晰地感覺到,再過十五分鍾,劇作家就要爬到樓頂上了,他站在房屋的邊緣,欣賞著自己的戲劇,等著那個來救他的女人,他看著對麵的風景,那個五樓的窗戶開著,那個女人坐在陽台上,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在夕陽下頭發呈現出金色,臉陷落在陰影裏,美得像一個公主,他著迷地看著她,突然想到,她怎麼還不上來救我呢?
他疑惑地把身體向前傾,一瞬間失去了重心。
他什麼也來不及說,就墜落了。
我清晰地感覺到這一點,就看見他從樓下落了下來了,穿越過整條永定街屬於夏天的悶熱和煩躁,穿越過我們所有的謊言,欺騙,矜持,距離,傷害,絕望,痛楚,幻覺,落向了,如情人的子宮那樣,溫暖,豐盛,而厚實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