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林奇來買口香糖,她說,那個和顧良城相好的洗頭妹為什麼走了?我說誰知道,聽說鬧鬼。林奇說不會吧。
我說是啊,既然是自殺的,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啊?這些鬼。林奇說,你怎麼知道他是自殺?
誰知道。
下午很熱,林奇和我坐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夏天的計劃,林奇說她要回老家了,就快畢業了,她說畢竟得好好找工作了,或者嫁人,不能像劇作家還在的時候每天和他演話劇不是。她說我告訴你吧,我們玩的其實很有意思,就是每天他寫好劇本,我們就按著劇本上寫的生活,吃飯,睡覺,接吻,吵架,喝水,甚至跳樓,她一頓,不過,每次都是會被救回來的。
哦。我轉頭看她的臉,我們的臉離得很近,我可以看見她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著。
我說,的確很好玩。你們在演出什麼?
一對絕望的情侶。林奇說,但隻是一出戲,他是劇作家。
他們非常貧窮,她接著對我解釋,從另一個城市來到這裏生活,每天早上一起去吃早飯,然後各自工作,有時候晚上一起睡覺,有時候不,有時候激烈的爭吵——每一句台詞都是寫好了的——吵得厲害了的時候那姑娘總是作勢要跳樓,但男的總是拉住她,之後他們就激烈地親吻……
她停了下來,眯著眼睛,神色迷離,鼻子上麵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擦了一下,笑了,說,大概就是這樣。
那麼,我問她,我說你愛他嗎?
林奇笑了,她說我是有男朋友的,你看見過他吧,他在一所高中當教導主任,開一輛白色的菲亞特,這個,隻是一出戲,他來寫,我配合著演,很有意思。
行為藝術?
林奇聳聳肩膀,大概。她說你也知道這個名詞,真不簡單。
我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其實並不是農民工以及小賣部女郎就不懂行為藝術,我想,我們任何一個人的生活都比一個藝術家要藝術,我為了節約用電,不看電視,不上網,隻能用望遠鏡去看生活在我對麵的男人,並且,愛上了他。
他是一個劇作家,他試圖編寫自己的生活,並且找到了出色的合作者,他們演出一對情侶,說他所寫的那些激烈傷感的台詞,肢體語言是那樣豐富而絕望,有一天他寫好了這樣的劇本,說是他到樓頂去跳樓,而那個姑娘將及時出現,把他拖回來,他固執地按照自己的劇本出演,但她沒有出現。
又或者,他愛上了那個姑娘,但他不是菲亞特車的主人,他心懷絕望,在戲劇中把自己終結了,他覺得一切都在掌握,因為他把這所有,都寫在他的劇本裏。
在夏天的悶熱裏他完成他的劇本,設計好了每一個動作,表情,演出給人看。
而或許,我是他唯一的觀眾。
其實,我不知道顧良城在想什麼,我甚至根本就不算認識他。
永定街的每一個人都不知道另一個人在想什麼,或許,隻有那個瘋老太婆最為簡單,她就站在樓梯口或者她房間的窗口,大罵著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震得整棟樓的玻璃都在響。
而我們其他的人,關著窗戶,在家中上網,看遙遠動物們的照片,它們的眼睛,肢體。末了把它們在嘴巴裏咬得嘎吱作響。
這一次,我沒有打騷擾電話給林奇,我隻是給她喝了一杯下了藥的茶。無論如何,我認為是她背叛了他,她背叛了他們的戲劇,讓他墜落了下去。這個女人應該受到懲罰,應該在絞刑架上被吊死,應該被燒死,她應該被抽上一千個耳光——就讓那個瘋老太婆來做,她會一邊抽,一邊罵:你這個不要臉的婊子!
於是,這算得了什麼呢,我隻是給了她一杯茶,一杯,放了藥的茶,她開開心心喝了它,同我道別,鑽進那輛菲亞特汽車中了,我想著今天她必然在約會中尷尬地不停放屁最終到處奔跑著尋找廁所,不由地笑出了聲。
那天下午我提前下班,坐在我房子的陽台上,給我遠在科羅拉多的男朋友打電話,我沒有打過國際長途,打了好多次才打通,他接起電話,我說,是我。他的聲音聽起來那麼陌生,他說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