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鼠牛虎免龍蛇……(1 / 3)

我鋪紙寫十二生肖,開頭並沒有明確的想法,全憑興之所至。剛好朋友聚會,便出示案頭寫就的幾則。朋友匆匆翻閱,煞有介事地問:“凡跟人接近的,牲畜家禽,都排入十二生肖,為什麼獨鴨子和貓例外?”我有些忍俊不禁。朋友自己回答:“鴨子太笨,走起路來一跩一跩的,排生肖時,它沒趕上。別笑,這不是我杜撰的。我老娘就是這麼告訴我的。”我還笑:“那麼貓呢?”他接著說:“貓太機靈,躥過頭了。”說罷,自己笑了。我想,不過是些野語村言。可略一停頓,卻在朦朧中似有所領悟……全篇遂一氣嗬成。

子是某文學月刊編輯。

他到山裏看一個作者,也可是說是專程索稿。他喜歡這位作者作品中所洋溢著的野趣。

兩人一塊兒吃了一頓便餐。

主人說:“到這兒了,隻能吃點兒野味。”

子說:“隨便點兒好。”

隨便就隨便,嫩棒子,兩個人一邊蹲著烤。邊烤邊啃,黑了兩張嘴。

炕桌就放在屋地上,隨便也方便,弄兩盤菜,一盤魚,一盤肉。

肉,是主人為自己準備的。客人來了,見一麵,分一半。切點兒蔥花兒,用油一烹,噴噴香。

魚,也許,為了那麼點兒野趣,和客人一塊兒去釣的。魚,當然是自己釣的鮮。見著它活蹦亂跳地進了油鍋,鏟到盤子裏了還滋滋地冒油。

菜勾起了酒興,酒逗起了食欲。風卷殘雲,杯盤狼藉。

一盤空了。一盤堆著魚頭魚刺。兩堆棒子瓤。

子望著空盤,突然有點兒不踏實,剛才說是什麼“野味”來的?別問!可還是問:“什麼肉?”

主人嘿嘿樂:“獸肉。”

子有點兒惶惶:“什麼獸?”

主人並不想叫他猜,是想讓他自個兒悟出來:“最常見的。”

子不敢再問了,樣子卻還充大膽。

主人見他剛才吃得倍兒香,心想他不在乎,不由脫口說:“這有什麼?南方有一道名菜,叫‘叫三聲’。”

“你別再說了。”子有點兒頂不住了,他開始反胃。“吱”,“吱”,“吱”,他卻分明聽見了,還意會到是怎麼個叫法。他趕忙找鹹東西吃,壓一壓。

盤子空了,但也不能再看了,趕快撤下去。

一個不敢再說。

一個不敢再聽。

主人還了文債,這一篇野趣橫生。

子起身告辭,山路崎嶇,主人十裏相送。但直到最後,誰也沒敢碰碰那個字。

醜,國畫家,擅長畫牛。

有一陣兒,不準他畫牛了,拿他當牛。

往事不堪回首。他卻偏忘不掉那頭牛。那會兒,在幹校,一個個都饞瘋了,向生產隊買了一頭跌傷了的牛。誰也不會宰牛。就聽說,拿斧子用斧背兒,往腦袋上那兒狠狠地來一下,牛便倒下暈死過去,得趕快動刀,牛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又不是宰雞,不行,把腦袋剁下來!為了預防萬一,他們不敢像人家那樣,一個人牽著走,冷不丁回頭給它一斧背,而是先把它的四腳捆起來,牛躺在地上動不得,而後看誰了,用錘子砸它的腦袋,倒是夠狠的。摸了那麼長時間的鋤把,勁兒也滿足,可鬧了半天,隻砸下幾顆牛眼淚。

所有的人束手無策。

最後,有人找了件破衣服,把牛頭蒙了起來,又找來把鋸子,活活地把牛頭鋸了下來。

把牛送來的老頭兒,看到了這幕慘景,走不動了,在外頭蹲下了。

醜見老頭兒那樣傷心,就蹲下去,和他拉話。

老頭兒說:“牛最可憐,殺完後,牛肉掛起來,它還瑟瑟地顫抖呢!”

醜吃不下那牛肉了。

筆重新回到醜的手裏,他又可以大筆揮灑地畫他的牛了。

畫家看著鋪好的宣紙,看著看著,就有一個臉影,滿滿地充斥著整個畫麵,一張皺巴巴的臉,一雙小眼睛苦苦地望著他,好像是在問他:你是真心愛牛的嗎?畫家不知怎麼回答,他總是有些舉筆不定了。

終於有了機會,他決定去看看那老頭。

一片秧田,醉人的清新。

打聽那老頭,人一指,一片綠,一點紅:“瞧,那是他孫女兒,讓她帶你去。”

小女孩,歪著頭,閃著長睫毛。她伸手拍拍牛腦袋。那頭老水牛,慢慢地把頭一伸,把下頦一直放到田埂上。小女孩伸出雙手,一手抓著一個彎彎的牛犄角,兩隻小腳丫子蹬上牛鼻子。牛緩緩地抬起腦袋,把小女孩抬起來,一回身,把她送到牛背上。

醜看呆了。

那牛已經馱著穿紅襖的小女孩,在萬頃的碧波中,向前去了。

寅為某馬戲團女馴獸員。她馴老虎。

老虎“峰峰”性情暴躁,有一回和寅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它不過是用它的前爪往她頭上輕輕一拍,寅的頭頂上馬上給劃開幾個大口子,送醫院縫了幾十針。

這回,“峰峰”被導演相中了,要當演員。有幾個鏡頭,往前撲,往上躥,這是它的看家本領,拿手好戲。

戲是人和虎的撲鬥。有的鏡頭用假虎,這是題外的話了。

導演試探著說出自己的設想:“可不可以往它嘴邊、身上抹點兒血漿?”

寅堅決反對:“可不能這麼刺激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導演隻好作罷。

為了確保安全,寅還給“峰峰”剪一回指甲。這是她最不願意幹的事兒了,剪一回,傷一回感情,幾個月都緩不過來。這回是沒轍了,把它的腳掌夾住,一個一個給剪爪尖。“峰峰”氣呼呼,大口大口地噴著氣。幸好寅一直在旁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它的腦袋、脖子,用話撫慰它:“‘峰峰’,聽話,‘峰峰’,聽話。”老虎可能是看在寅的麵上,才咽下這口氣。

“峰峰”被帶到實景地,有山、有水、有草、有樹。“峰峰”撒歡了,又滾又鬧,這是放虎歸山啊!

可是,把一條狗放到“峰峰”麵前,它卻步步退縮,嚇得渾身瑟瑟發抖。

聚光燈對準它一放,它都不敢動換了,兩個耳朵都貼到腦後去。

“峰峰”已經變成一隻“熊”虎,它不是原來的“峰峰”了。

導演發愁了。

隻有寅能給它做工作。

寅用手輕輕地摸著它的毛,誘導它:“峰峰,聽話,躥一個,躥一個。”

“峰峰”疑惑地望著寅,臉部表情表現出它的理解力不夠,樣子很痛苦。

所有的人都看到,“峰峰”在盡量用腦子理解寅的話。看來,把這位馴獸員請來是太對了,他們是能溝通感情的。分別一年了,她喊一聲“峰峰”,它馬上就回過頭來。

她用手摸著“峰峰”頭上的毛,繼續誘導它:“峰峰,聽話,往前撲!”

“峰峰”的眼睛猛地一亮。導演臉上綻開了笑容,但笑容慢慢地僵在臉上了。他看到,老虎很溫順地把尾巴耷拉下來……

卯對動物園裏的老虎,感情上總是疙疙瘩瘩的。她親眼見的,工作人員給老虎喂活食,那是一隻毛色純白的紅眼睛的兔子。而她,在動物中,頭一樣叫她喜歡的就是這不幸的犧牲者。她不知道它們的結局是這樣的不幸,她總是一蹦一蹦地,嘴裏念著:“小白兔,白又白,兩隻耳朵豎起來……”

爸爸特饞,人說兔子肉最隨和,和什麼肉一塊兒燉,就是什麼肉的味兒。他買了一隻活兔,挺肥實。

聽人說,殺兔要摔頭,再乘著體溫剝皮。有技術的,從頭到腳,能剝下一張整皮。

爸爸掄起了兔子……

卯發出一聲尖叫……

這叫聲給他們家帶來一窩粉嘟嘟、肉呼呼的小兔子。

母兔疲乏了,半側著,還沒睜開眼的小兔子,一拱一拱的,自然排列開了,一個對著一個咂。等喂飽了,母兔又把毛蓋在呼呼熟睡的小兔子身上。它前幾天就開始叼毛,用嘴把肚皮上的毛全撕下來。

卯一一的都講給小朋友們聽。全聽得出神,可惜,小兔子是怎麼生的,她沒看清楚。她就知道母兔費了好大的勁兒,她站在一邊,直幫它使勁兒。媽媽發現了,就把她叫開了,不許她看。這更引起她的好奇心,但媽媽到底還是不叫她看。

小姑娘愛顯擺,卯把一大幫孩子都帶家來。把兔毛吹開,讓大家看,卯把一個個小兔子輕輕地抱起來,放在小朋友們的手心裏,玩了玩,而後再放回去,還用兔毛給蓋好。

孩子們手重,小兔子是極為柔嫩的。這樣的愛撫,對兔子們來說,是相當粗魯的。孩子們盡了興,一場悲劇卻已經鑄成了。

終於,媽媽發現了,一邊叫苦一邊指給卯看,母兔遠遠地躲開了,一個個小兔子脖子伸得長長的,微微張著嘴,它們在找,在找。

“媽媽,救救小兔子。”卯眼睛裏全是淚水。

她們一塊兒把母兔抓過來,按著,而後把一個個小兔子拿過來,放在母兔的肚子邊上。母兔掙著,肚子一下一下動著。它不配合,她們失敗了。

媽媽搖搖頭:“母兔疑心重,你帶那麼些生人動過了,它就不要了。”

卯眼淚吧嗒的。

媽媽安慰說:“過一宿吧,等等,看能不能緩過來。”

母兔沒緩過來。小兔,一個一個死去了。

卯用雙手捧著奄奄一息的小兔子,她的眼睛越陷越深了。

她看到一場愚蠢的殘酷的虐殺。可是誰愚蠢呢?誰在虐殺呢?

“小白兔,白又白……”一個聲音飄飄浮浮的。

卯,從這一天起,結束了她唱歌謠的孩提時代……

葉公見到了真龍,可以說是嚇得屁滾尿流,又讓人想起過去他如何“好龍”,於是乎,舉國上下,哈哈大笑。但有一個人沒笑,他是辰,擅長雕龍的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