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與皇帝從茶館出來,不再慢條斯理沿街閑逛,蘇培盛事前已知曉去處,並不耽擱,隻令車架輕便快行。胤禩張望窗外,一行人已過了先農壇,卻是往廣安門外而去。胤禛一手托腮,對胤禩道:“八弟可曾去過廣安門外興隆寺?”
自來皇家敬佛,皆去清河恩佑寺,胤禩不似胤禛參禪致深,甚少往廟觀走動,乃道:“雖是不曾去過,但興隆寺佛法精妙,香火鼎盛,臣弟亦有耳聞。”
胤禛不經意道:“香火何止鼎盛,興隆寺並非尋常百姓即可禮參之廟宇,前日七弟供上禦前的連天紅十八子佛珠,即是此處求來,朕聞興隆寺主持宏素和尚參破五統輪回之法,能度人富貴生死,真正是得道尊者。此寺中弟子無數,且非官即富,寺中供奉的觀音尊者,金剛羅漢像,俱是和田白玉鍍金,便是恩佑寺,也無可比擬。”
胤禩聽胤禛雖多有襄讚之語,話裏卻並無向往之意,便問道:“皇上是要前往一探究竟?”
胤禛眼中飄過一絲玩味:“興隆寺中尚供有朕昔年賞賜的金剛經一部,上有朕所製序文,下月即是佛誕,宏素要將經文刊刻,廣散流傳。”
胤禩知曉胤禛為親王時,常與僧人談論經法。他也曾懷疑胤禛為人虛作,此舉隻是障眼法而已。然胤禛行事審慎細致,絕無可能以親王之名,擅為人引文做序。胤禛登基不過半年,卻早已下令各州府盡速呈繳禦筆,蓋因此事與皇帝聲名幹係甚大,因此更要慎重。如今興隆寺中竟能供有皇帝禦筆序文,實在匪夷所思。因此胤禩沉吟片刻,對皇帝奏道:“此事蹊蹺,還請皇兄與臣弟解析。”
胤禛冷冷一笑:“此事乃日前博爾多來京陛見時偶然提及,朕聞聽後細思向來並無此事,僧宏素之名亦甚生疏,想必非朕舊識。況且朕臨禦之初即詔各處呈繳禦筆,伊等若認此序為禦筆,何以不行呈繳?若認非禦筆,何以不行詳查,不告交官府?況且博爾多並非久居京城,到京候見不過一月,即能知曉此事,想必朝野中早已遍傳了。如今興隆寺僧眾竟欲將此含混之物以朕名擅行刊刻,其心叵測,殊不可解。”
胤禩聞言心內忐忑不安,他事先對此事並無耳聞,但早先胤禟未去西寧前,曾於胤禩說過,直隸宣化府,江南蘇州府處,有人詐稱為皇帝潛邸上師,於各處招搖撞騙,尋滋生事。彼時胤禩與胤禟隻將此當做笑談,並未在意。今日胤禛於此情震怒如此,到底何事觸及龍鱗?胤禩眼眉跳動,彷似看到腥風血雨化彌而來……
胤禛並不知胤禩此刻心中所想,當年胤禛潛邸蟄伏,太子兩度被廢,胤禩更因黨援之故被皇考深諱,再無翻身之機。胤禛警惕局勢,便隻得暫先隱忍,以圖後計。彼時他得了閑暇,就常往柏林寺與僧人談論內典,其中固然有掩人耳目之意,也是胤禛喜愛山野悠閑,並非全出於籌謀布置。
況且胤禛當年心內大誌未定,未曾料到自己能升府為宮,後胤禛登基,便絕進佛法,不曾再有參佛論道之事,直至胤禩一黨盡散,方再啟經卷。此舉不為其他,就為防人口舌相傳,於皇帝不利。胤禛上一世並未遇及此事,這一世原本事事皆在己心,卻孰料朝中忽然浮現流言,暗指皇帝喜愛僧道,要密用僧人讚助君悃。思及此處,皇帝不禁又怒又恨,此事必為胤禟所為,隻不知胤禩是否摻與其中。想到這裏,胤禛餘光看到胤禩亦在思索,便更覺煩亂。
兄弟二人心中各有思量,車已到了興隆寺前。胤禩先跳下馬車,果見寺宇宏偉殿角飛騰,氣派非凡。想來若不是民間私廟規製嚴格,恐怕早就紅牆黃磚,堪輿作合了。此刻寺門緊閉,門外卻有無數俗眾聚集,不是焚香參禮,就是跪拜禱告。胤禩回頭看胤禛也下了馬車,便低聲道:“四哥,看來該寺禮佛,不對一般信徒開設。”
胤禛點頭:“前日我派人探過,興隆寺近日已不受尋常百姓香火,若想進寺禮佛,要拿寺中之前發散的居士金帖。”說罷對身後的蘇培盛點頭示意。蘇培盛便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卷金貼,恭敬呈給二人。
胤禛將金貼遞給胤禩,胤禩便打開來看,見帖子上用灑金謄寫:“茲有信男,俗名鄂賴,法號善能,年四十。發願皈依佛法三寶,求受三皈。自發宏誓,水火不退。興隆觀音寺宏素上師開釋。”
胤禩不解,看向皇帝。胤禛反問道:“此人八弟不知麽?”
胤禩自然不知,便搖頭。胤禛輕輕笑道:“鄂賴是理藩院侍郎,八弟年初薦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