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您聽我說,如果她過得不幸福,我隻是說,如果,您會怎麼樣?假如她,或者說,她不願意認您,您怎麼辦?我終於把這句話,艱難地說出來。其實,我一直想不到怎樣讓他接受,這句話。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才拖到今天,不去做最後的證實。假如,假如春兒不願意認他這個父親,那麼,我為什麼,要讓在他喪妻之痛後,再遭受一次,打擊?
你快回去,我馬上給你買車票。不,我要跟你一起回去。你等我一天,不,一個小時,我去拿行李。我們馬上走,我一刻也不想等。對,我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如果她過得不幸福,那麼我會傾其全力,幫她,讓她過得幸福。假如,假如她不願意認我,我,我就遠遠看她一眼,隻看她,行嗎?老師說這句話時,臉上又是一副可憐巴巴,讓我的心又是一抽。
那一刻我突然有點,後悔。全力,是什麼?金錢,還是親情?這些都可以使一個人獲得幸福麼?時間和歲月,銷蝕掉的一切,能補回來麼?
解放在那份離婚協議上,簽下自己名字。他兌現了多少年前,對我的承諾。
雖然晚了點,但是畢竟,圓了你的少女夢。去找你追求了一生的幸福吧,沒有阻攔你的任何障礙了。解放說,言語裏除了真誠,還有幾分辛酸。
謝謝你。這一輩子,隻有你理解我。可我,對不起你。我說,由衷地。卻始終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隻要你幸福,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我知道,你一直在委屈自己。
你不懂,委屈對我,其實也是一種,幸福。
招弟還沒嫁人。我知道,她一直在等你。你不能對自己當初的行為,不負責任。你能使她幸福。隻有你,解放,才能珍惜她,疼愛她。我是真誠的。這麼多年,我們都太自私了。我想告訴你解放,第二次婚姻,斷送了她的生育能力。你們不可能再有孩子。可是,我知道,她對大風和小雨,不會差過我這個做母親的。你放心。解放,我們同是女人,我承諾過她,要給她找個好丈夫,我不能食言。
你永遠也改不了主宰別人的脾氣。你永遠這麼自我。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我是你的私人物品,可以拱手相送?梅子,我是喜歡過她,愛過她,可我,更愛你。你不覺得嗎?我愛你,才能容忍你的一切,包括壞脾氣和,所有缺點。我愛你,我們才能維持到今天。可是,我不明白,我們為什麼會,南轅北轍?我要怎樣做,才能使你回到從前?我知道,你不再愛我,或者說,我從來就不是你的最愛。可是,親情呢?你和我幾十年,我們的親情,難道是一張離婚證,可以了斷的麼?
我默然。淚水潸潸。解放,原諒我,我不能背負著十字架,過一生。
這就是我,惟一的,理由。
24、去莊園車子在急駛。
坐在老師身邊,看著他把車子開得飛快,聽著他滔滔不絕的聲音,想著他要帶我去的地方——我的母校——如今的“辛亥革命聞人故居”,那種心情,難以言表。那些建築,那些廊柱,那珍藏著我的初戀的排練廳以及,那間小屋,將會給我怎樣的感受?那座藏書樓,使老師蒙受恥辱的,見證,他能否坦然麵對?
但我願意與他,共同麵對,無論是痛苦還是,快樂。他說過,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一切都會在歲月的風塵中,煙消雲散。惟一不變的,是自己的心。
這是一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柏油路,出縣城往東,一直往東。路邊的白毛楊一掠而過,農用蹦蹦車不斷從對麵開來,使視線有片刻的中斷。
我的車技不錯吧?李淑平走後這幾個月,我就幹了這一件事,學開車。你對春兒說,她的爸爸,要把這車子當見麵禮,送給她。你說,她會接受嗎?老師扭頭問我,一臉的喜悅,喪妻的悲痛消失得無蹤無影。我心裏掠過一絲不明的隱痛。
這就是,男人的理智?他此刻心裏,隻有春兒,他對我,仍然視而不見。
或者說,仍然,一如既往。那麼,我這樣做,為了什麼?如果說,過去有李淑平,但是以後,有了春兒,我該怎麼辦?我一次次問自己。
明天,我簡直等不到明天。春兒,對,她現在叫招弟。你肯定她,願意認我?
應該吧。她現在很自立,有自己的鋪子,恐怕不缺錢。隻是……隻是什麼?他又扭過頭,瞪著我。
她,沒有孩子。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
她離過兩次婚,在一次流產中,失去了生育能力。我狠狠心,終於說出口。
是因為我的緣故麼?
不能這麼說。我認為,是命運。
不,是我,我們,我和她母親。老師突然看著我,那眼裏有著,太多的內容。
車子似乎在飛,車輪摩擦路麵的聲音,撞擊著耳膜。老師沒有來得及,把他想說的那句話,不,是我等待了四十年的那個“愛”字說出口。我深信。
他真狠心啊。他就那樣,把那個字,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那輛卡車,從拐彎處闖出,老師迅速如一座山,橫擋在我前麵。切斷了,陰陽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