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別這麼說。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如果沒有我,你與姐夫不會離婚吧?
不,如果沒有你,我會一輩子內疚的。
我早就不敢想了,我隻想著掙錢。我想去孤兒園領養一個女孩,我現在有能力,把她養大,讓她讀最好的學校。將來,有份好工作。讓她嫁,自己最想嫁的男人。姐你千萬別離開姐夫,你會後悔的,多好的一個人,你為什麼?
我今天講的是真話。至於你跟解放的事,怎麼做,是你們的事。我真後悔,現在才做出這樣的決定。遲了,太遲了。
招弟突然眼淚汪汪,姐,你不知道,我恨我親媽,既然不要我,為啥要生下我?如果我能見到她,我一定要問問她,為什麼?
如果你爸爸,站在你麵前,你會不會也像現在,恨你媽那樣,恨他?
不知道。姐,說實話,其實最初我喜歡解放,就是因為覺得,他像個父親一樣,寵我,疼我。
那一刻我突然懷念起,當初的招弟。我猶豫,要不要去證實,自己的猜想。去揭穿,那個謎底?
23、請以一吻賜永生
我走進省城最有名的咖啡館。卡座上的洪流老師,正低頭翻手機。他似乎變了一個人,顯得那麼蒼老,那麼沮喪。顯然,他仍然沒有從喪失親人的哀痛中,走出來。我輕輕坐在他對麵,老師,我來晚了,這地方還真像您說的,得費勁找。
他翻著手機,說,看,我就是讀著你的短信,讓生活恢複到原來的秩序。
他念道:漢字開茶話會,“能”對“熊”說,窮成這樣了?四個熊掌全賣了。“兵”對“丘”說,踩地雷了吧?兩條腿咋都沒了。“王”對“皇”說,當皇帝有什麼好,頭發都白了。“口”對“回”說,親愛的,懷孕這麼久也不說一聲。“果”對“裸”說,哥們,你穿上衣服還不如不穿。“比”對“北”說,夫妻何必鬧離婚呢?“巾”對“幣”說,戴上博士帽就身價百倍了。“臣”對“巨”說,一樣的麵積,但我是三室兩廳啊!哈哈哈,你從哪兒得來的這些?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這民間智慧,你不佩服都不行。
我也不知道,誰是原創。隻要好,大家就互相轉發,博得一笑。這是當今時尚。看到老師終於露出笑容,我感到一絲安慰。其實當初選擇那些短信時,還在懷疑,他是否會喜歡這時尚的幽默。
笑過後,卻是沉默。我發現,老師眉宇間的憂鬱,難以揮去。這憂鬱,讓我的心一陣抽動,那個熟悉的隱痛,又開始作祟。他的餘生,該怎麼過?我該怎樣才能使他,重新恢複到原來的洪流,那個樂天派畫家?
他打開隨身帶的小畫夾,取出一幅速寫。說,你看,你那時多麼單純,像一杯清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雙手捧著,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問,這是我嗎?真的是我嗎?右下角“洪流”兩個字和,1965年12月5日的草書簽字,證實了這一切。
那個午後,那小房間,那椅子,那個暗戀老師的我,瞬間裏回到眼前。往事如潮水,洶湧而來,裹挾著我,使我不能自已。
淚水潸潸而下,模糊了視線。我不知道,是在留戀自己的如花年華,還是這幅,以我做模特的速寫本身?我看到自己,在四十年前的一個午後,目光清澈,專注,單純。確實如,一杯清水。
他送我一份複印件,把原件又小心翼翼,放回畫夾。四十年,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保存著,這幅速寫。這幅不同於其它作品的,與我有關的,作品?也許,在他眼裏,這隻是一幅普通的速寫。完成於某一個下午的,一次偶然中。可於我,意義非凡。那個下午,定格在我一生中,無時無刻不在。這一點,他可清楚?
你,我,我們,都得感謝李淑平。我進監獄後,就是她,從那些人手裏要回這幅作品。她說,這是我丈夫的作品。美術作品。她在臨終前才交給我,我一直以為,早就找不到了。
我又一次驚訝,震撼。李淑平,這個普通而又不凡的女人。她活的是那麼糊塗,又那麼明白。那麼愚鈍,又那麼智慧。她一句話就總結了這一切:這是我丈夫的作品。美術作品。
漸漸平靜下來,我望著他說,謝謝老師,把我四十年前的那個下午,保存了這麼久。我也有東西要送你。
老師瞪大眼睛,看看我那小皮包,仿佛我會變戲法般,取出一件禮物。
老師您忘了?您曾經托付我一件事,現在快有結果了。
你是說,春兒?他忽地站起來,瞪著我。滿臉通紅,仿佛一刹那間,血液全湧到臉上。我害怕了,想起腦溢血之類的急病。
您千萬別激動,快坐下,坐下。老師,我盡量放慢速度,放平口氣。還沒有最後結果,但我很快就會去證實。您保證,在聽到她的消息後,不要激動。或者,當她站在您麵前時,您能冷靜對待。
我保證。你快說,她過的好嗎,幸福嗎?她應該三十六歲了,孩子恐怕都讀初中了。應該是兩個孩子吧?男孩還是女孩?哈,他們要喊我姥爺!她丈夫怎麼樣,做什麼工作的?他們現在住哪裏?快說。
老師忘了,他根本沒給我喘息的機會,我怎麼說?我不知道,先回答他哪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