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永遠的《朝元圖》
我知道自己,有著太多的不甘。我是那麼貪心,貪婪,難道我這一生一世,就值這房子,這柴米油鹽不愁的舒適日子,這平靜而又平淡的一天又,一天?
——摘自《宋梅影日記》
是紫荊喚醒我,又一個春天悄然來臨。
其實,在這之前,迎春花,紫穗槐,二月蘭,早就在園子裏恣意綻開,各領風騷三五天。可我視而不見。我隻等大殿旁那株紫荊,鋪天蓋地的色彩,席卷而來;隻等那生命的極度張揚與霸道,又一次呈現;隻等一夜狂歡後的殘宴,證實曾經有過的華彩;隻等落紅滿地,妝扮青磚月台的冰冷與漠然。我久久,久久,徘徊在樹下,任那些粉紫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在我的頭頂,肩膀,脖頸以及,腳下。像多少年前的一幅畫,隻是畫中人物,悄然遁去。隻留這無形花塚,這清風明月,這些默然站在牆壁上的神仙們,伴我,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大殿裏空蕩蕩。
有歌聲飄然而來: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嫋嫋升起隔江千萬裏在瓶底書漢隸仿前朝的飄逸就當我為遇見你伏筆……看守大殿的女孩脖子上的MP3,誘惑著我,與其說是周傑倫的歌聲,不如說是詞作者方文山,勾人魂魄的魅力。
臨摹壁畫的老師與學生,早已不允許進殿,隻能在壁畫室對著那些原大的臨摹品,上課與實踐。那些木頭架子,也搬進庫房。就連地磚上,曾經灑下的顏料水滴,也沒有了半點痕跡。仿佛曾經的一切,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但我仍然,在寫作之餘,去大殿裏站著,仿佛看見,地磚上對接成四米長的高麗紙上,捧靈芝玉女的線描稿,隨著一雙手的移動,隨著顏料盤裏朱紅與石綠的減少,隨著一點一點的“瀝粉貼金”,在某一個時間裏,有了活潑潑的生命。玉女的一雙鳳眼,開始說話。小而厚的雙唇,撮起來,含嬌帶嗔。豐滿的臉龐,讓人想到那幅《貴妃出浴圖》裏的楊玉環。
老師,你為什麼總畫她?她太胖了。現在時尚骨感。其實水星,還有捧珊瑚玉女,端寶盒玉女,都比她美。你沒見其他老師上課或者臨摹,都選她們嗎?中央美院畫家,掛在北京“榮寶齋”出售的《朝元圖》臨摹品,大都是端寶盒玉女。
你知道為什麼嗎?老師又考我了。他似乎總在考我。
因為她是《朝元圖》裏惟一完整的一位。鐵線描,蘭葉描,重彩勾填,瀝粉貼金,所有中國重彩工筆畫的元素,無不囊括其中,淋漓盡致。對嗎?
正確。加十分。可是,我就是喜歡這個捧靈芝玉女,盡管我永遠無法看到,她的裙裾,她的身姿,她的整體。可在我心裏,她是完美的。我喜歡她。我為什麼要與別人一樣?我有我的最愛。我的喜歡。我的,審美追求與,趣味。就像我一看見《朝元圖》就喜歡上它,其實你知道,我的專業是版畫。
現在國畫最吃香,畫出名了,一幅就換回人民幣十多萬,甚至,幾十萬。有人說當今歌星最富,一次出場費就頂普通人一輩子的工資。其實跟畫家比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至於摹繪作品,根本就上不了台麵,你為什麼還要鑽在這道觀裏,鍾情這泥壁?上次洛陽那位畫家畫牡丹,地上一字兒鋪派開八張四尺徽宣,或勾或點或紅或綠,簡直跟印刷機似的,就連落款,也是一眨眼間完成。不到一個小時,幾千塊錢就到手了。可讓我開了眼界。
你喜歡那樣的畫?你看劉楓,畫到最後,隻留最好一幅,其它全撕了。一個人,一定要明白,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你要知道,喜歡,才會把你潛在的能力發揮出來。當然,有了幾十萬固然不錯,可以買豪宅可以周遊天下,可以吃盡別人吃不起的東西,玩盡別人玩不到的花樣,享受許多人,永遠也享受不到的舒適。可是,這樣就幸福嗎?幸福是感覺,我隻要站在這裏,看著這泥壁上的線條和色彩,能夠天天守著,用自己的雙手去勾勒這些線條,去塗顏色,就快樂就滿足。做別的,找不到這種感覺。
為什麼?藝術的意義在於創新,可你是在臨摹,在別人的老路上走,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