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煙火人間(6)(3 / 3)

望著王合作背影,我好一會才想明白,李老師就是團長妻子,就是,洪流老師的妻子——李淑平。

那晚,我看到,洪流團長和妻子李淑平,領著兒子,一家三口在廠子裏散步。他們邊走邊說,邊說邊笑,親熱地說,大聲地笑。洪流團長與人們打著招呼,對兒子說,小虎,叫伯伯。小虎,叫阿姨。小虎,叫叔叔。然後,院子裏就響起小虎稚嫩的聲音,就響起他們夫妻,誇張的笑聲。他們走了一圈又一圈,也不厭煩。他們問了那麼多接班或者,下班的人們,也不厭煩。他們讓兒子叫了一句又一句,也不厭煩。人們也用笑容,回應著這對夫妻。他們終於和好了啊,這才是患難夫妻啊。人們的議論聲和讚歎聲,肯定送進了他倆的耳朵,讓他們的笑聲更響,更卿卿我我。好幸福的一個家庭,好溫馨的一幅親情圖。第二天,關於洪流團長要離婚的謠言,自然不辟而破。

那一刻我躲在樹後,仔細觀察,想從洪流團長臉上,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團長是迫不得已。是無奈。團長臉上在笑,心裏可沒笑。團長在做給別人看。可是,我失望了,我看到,團長笑得很由衷,很自然。甚至,甚至還繞過兒子,把手放在妻子肩上。妻子顯然是害羞了,甩掉丈夫的手,低下頭說,小虎,叫爸爸杠上。於是,爸爸蹲下身子,兒子騎在脖子上,爸爸喊著,杠杠嘍,杠杠嘍,兒子也喊著,杠杠嘍杠杠嘍,妻子悄悄挽住丈夫的胳膊,把身子貼了過去。

我心猛地一抽,又一抽,嘴裏吸溜吸溜,淚就下來了。

解放不再來鬧,卻把娘搬來了。娘擠在我床上,說說東,扯扯西,就是不提我離婚的事。娘勤快,每天給我們收拾屋子,邊收拾邊叨叨,你說閨女家咋就不知道整齊?這床底下怕是幾年沒掃,跳蚤不咬你們咬誰?如今懶,將來進了婆家門就懶不成了,不如如今學勤快點。

我急了,說,娘你回去,你成天住在廠裏算咋回事?你不管爹了?你不怕豬掉膘?那隻帶帽雞,肯定又把蛋下人家窩裏了,回去回去,回去收雞蛋!再不回去,雞娃子就孵出來了。

娘不理我,仍然該洗衣服洗衣服,飯打回來她端著碗吃。我們上班後,她就搬隻小板凳坐門口,東望望,西看看,也像了一處風景。

這一天,恰好女伴們都出去了,娘拉著我的手,鄭重其事地說,閨女,娘找人給你算了一卦,這婚你不能離。

為啥?你那是迷信!

娘給你說,當初你死呀活呀地要嫁解放,娘就算過卦,算卦的說,這婚不算上等婚,但中間要有些絆褡,絆褡不怕,散不了。這不照娘的話來了?還有,你表姐也算過,說她今生不能生養,早早抱一個罷。你姐不服氣,這不,四十歲才死了心,抱了一個。娘不怕你笑話,娘也算過,說你爹要回來,說你媽身子弱,強不過你爹的命,這不,都應了。要不,你奶奶走了後,多少人上門,娘也沒答應。娘是心裏有底哇,你當娘傻?你爹不回來,我連個娃也沒有,守個啥?聽娘的,解放縱有萬般錯,也錯不到離婚的份上。再說,你真的舍得下兒子閨女?

我眼淚嘩嘩地流,說,可我問小雨想媽媽嗎?你知道小雨咋說?小雨說,他們說媽媽死了,不許我再哭。他們咒我死,我偏不死,不死小雨就是我的,我的女兒,就是離了婚,他們也奪不走!

娘給我擦著淚說,那是閨女哭得煩人,一句氣話,當不得真。離婚在嘴上喊喊,嚇唬嚇唬解放,沒有啥。真要離了,就恩斷義絕了。兒子閨女沒了親娘,疼的是你,都是你身上掉下的肉。

最後我點著頭,卻在心裏對自己說,我不,我就是不,我不信迷信。

16、小旅館

其實,我們什麼都沒有做。

那一刻,我們還剛剛坐在床上,連手都沒有拉在一起,門就被撞開了。我們就被捉奸了。我們雙雙被送回廠裏,然後,雙雙被開除。成了轟動全廠,全縣的一件,一件讓許多人興奮的事件。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王合作也不知道,那兩個大媽的厲害。她們在旅館幹了多少年了,早練就一雙火眼金睛,早就看出這一前一後進來的男女,不正經。不是我們說的,親戚。我的腳步裏,就透著心虛,透著做賊的偽裝。她們裝做看不出,笑咪咪地說,進去吧,你親戚在房間等你。

我隱約記得,那房間四張床,鋪著藍格子床單。王合作笑眯眯地坐在最裏麵那張床上,見我進來,趕緊起身站在門邊,等外麵的白門簾恢複原狀後,把兩扇木門閉住,然後,把門閂輕輕推上,輕得沒有出一點聲響。就在那一刻,我全身有一根神經似乎繃緊了,屁股剛挨住靠門邊那張床,心裏就湧起悔意,後悔不該來這個旅館。既然是想說話,想說不想讓別人聽見的話,想把自己的苦水,倒給這個仗義的同事。那麼在排練室也能找到機會。大不了在他上夜班時,去鍋爐房找他。他可以把煤多填幾鍁,然後在泵水的間隙裏,聽我訴說。可是,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那一刻,鬼迷心竅。

我對王合作說,別來我們宿舍,咱們出去說。

然後王合作說,出去,去哪兒?

然後,我就說,去哪兒?去旅館。

我以為房間裏最安全。

我以為,房間會隔開全廠人的目光。會隔開人們對我們的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