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煙火人間(6)(1 / 3)

可那一刻,我聽不進去。我認為,解放的所作所為,已經不是愛。愛一個人首先是要信任。解放不信任我。不僅是現在不信任,一開始就不信任。我一下就想起了新婚之夜,想起了解放對我的,驗證。我委屈地掉著眼淚,對洪流團長說,你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他都做了些什麼。我的委屈無法對他講,那樣的話,對誰也難以出口。我一想起解放“驗證”前的表情和“驗證”後的得意,就覺得自己當初怎麼那麼傻,受了如此大的侮辱還能忍受到今?還能跟解放生下一對兒女?還曾經跟他,恩愛幾年,同甘共苦幾年,這不是愚昧是什麼?

我要離婚。如果說那次的離婚,隻是一句氣憤中的脫口而出,那麼,這次是深思熟慮,是動真的。盡管沒有一個“野男人”在等著我,盡管我心中的“大春”,根本就沒把我當做“喜兒”,可我仍然要離婚。我不為別人,是為自己。離了婚我才有資格重新選擇,不是嗎?何況,現在已不是過去,我有工資,有宿舍,有工廠食堂吃飯,那麼,還怕什麼?還怕娘用“離婚後年三十夜裏住旅館”的孤淒,來嚇唬我麼?

最主要的是,我發現,自己曾經愛過的那個解放,根本不那麼可愛。他自卑自負,最要命的是,小心眼。以往日子裏的一點一滴,被我揀拾起來,擺在自己的審判台上,成為解放的一樁樁罪證。其實後來,我才明白,我哪裏是在聲討解放,而是在,表白自己。表白自己根本就沒有愛過解放,隻是當初為了,為了那個承諾。我其實,一直沒有放棄那個隱藏在心底深處的,秘密。那個,從14歲起就盤踞,對,盤踞在腦海裏的東西——等待洪流老師與妻子離婚。可洪流老師那時,與妻子結婚剛剛一年多,他們的兒子,也剛剛三個月。多少次我聽見,從那個小窗戶裏,傳出的笑聲。我想老師是愛妻子的,他們怎麼可能離婚呢?直到後來,後來發生了那件事,證明了他並不愛妻子,如果真的愛,他怎麼會讓廖靜老師把他,把他勾引到那個藏書樓呢?那麼,我的婚姻也是一個偶然。我並不愛潘解放,我要讓他知道,事實的真相。

解放如果真愛我,還需要“驗證”新娘子是否是處女?李淑平連丈夫的判刑都可以寬容,可以原諒,如果我不是處女,解放能做到這些嗎?

可是,洪流團長在鬧離婚。這跟妻子寬容他原諒他沒有關係。也跟妻子愛不愛他,沒有關係。鬧,說不定就會鬧成功。鬧是我的機會,就在眼前,就在向我招手,我為什麼不等待呢?隻有離婚,我才有條件等待,等待才有希望,才不會錯過這一生惟一的,機會。我還相信,洪流團長曾經的眼神,那種欣賞的眼神,不是給任何女文工團員的,隻給過我一人。我深信不疑。

可此刻,了解我內心的洪流團長,竟然來做思想工作,勸我不要再追究匿名信這件事。他怕我和潘解放鬧繃?難道,難道這麼多年來,你還不明白,我的心麼?麵對昔日的老師,我把這些話用眼睛,一遍遍說給他聽,可他警惕得很,他從一開始就,根本就不抬眼皮。

你不用勸我,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我也不會連累你這個團長,你放心。我不想再聽,扭身跑去,跑得似乎背後有狼在追,有強盜在攆。我一邊跑一邊對自己說,我不是為別人,別人不明白我的心,我是為我自己。

那時候,我清清楚楚知道,洪流團長,沒有說真話,他勸我與解放和好,一定有別的原因。不然,他為什麼把自己的妻子拒之門外,而讓王合作跟他住一起?還有,我仔細觀察過,他對其他女團員,全都一個態度,不遠也不近。惟獨對我,似乎疏遠了,似乎在躲避,連正常排練中的交流也變得不再正常。我想,你心裏沒鬼,躲避我幹什麼?你哪裏是躲我,你是在躲你自己。

直到有一天,我終於從王合作那裏,知道了全部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了解放的一切,卑鄙行為。知道了為什麼洪流團長要做我的思想工作。匿名信鐵證如山,潘解放這是咎由自取。你這是告別人,可也告了自己妻子不是?王合作看著我的神情說。

我冷靜了,知道吵嘴打架,已經沒有意義。我下定決心,在一個休息日回家,對解放說,我再也不回這個家了。然後,不顧兒子女兒的哭叫,義無返顧地,走出家門。

14、男人的戰術

從此,機械廠的職工們,都會在星期天早上,看到一個男人,背著兩個布袋,走過廠區,走到工人宿舍四排平房的第二排第四間,蹲在門口台階上。他常常是取出一小塊紙,再從一個小布包裏倒出一點煙絲,卷了,眯著眼睛抽。有接早班或交過班的人們路過,總看到一堆布袋裏,那個泰然自若的男人,揚臉微笑著對路過身邊的某個女工說,我給小宋送玉米棒子,新掰的,早晨剛煮的,還熱著呢,她愛吃。淡淡的煙霧,使他的臉變得朦朧而模糊,響亮的聲音使人們由不得要注意,這個男人。要互相問一句,宋梅影男人,腿咋恁勤?啥腿勤,是熬不住了!

身後的門終於開了,總是一個叫玉蘭的女工先出來,喲,大哥又來了,尿盆還沒倒呢。然後朝屋裏喊,快起來,小宋男人來了。然後,幫著把布袋拎進去。

這就是我提出離婚後,丈夫潘解放的精彩表演。那些日子裏,他成了我們機械廠一道風景,表明了他對婚姻的態度,表現著他這個丈夫的善良,也證實著我這個女“陳世美”,拋夫棄子的忘恩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