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普通信徒的是,受過沙彌戒的僧人要恪守三十六條修佛戒律,不得違背其中的任何一條;而普通信徒隻受不殺生、不偷盜、不淫亂、不妄語等數條戒律約束。比沙彌戒更為嚴格的是比丘戒。受比丘戒者必須年滿二十歲,且必須受過沙彌戒,而最重要的是,必須恪守多達二百五十三條的修佛戒律。受過比丘戒的出家人,就成了佛教僧侶中的“知識分子”,就像讀本科學士或碩士那樣高人一等。喇嘛寺院的最高學位是格西,類比起來大致相當於大學博士。
寺院生活的一天,通常是從早課背誦經文開始的。天還沒亮,喇嘛們就手持經書高聲朗讀,直到八點左右吃早飯。吃完糌粑,喝完酥油茶,就得趕緊上經堂集體念經;即便是休息日,年輕喇嘛也要回僧房讀經用功。老喇嘛通常比年輕喇嘛悠閑一些,遊客常看到他們一邊喝茶一邊曬太陽。這情形多少有點像學生讀書,中學生得玩命做作業,大學生就鬆垮得多。
通常午飯也吃糌粑。吃完午飯到下午三點這段時間,是喇嘛們最清閑的時候。你可以看書、念經、拜佛,也可以偷個懶睡一覺。到了下午三點,寺院裏就響起打鑼的聲音,這時每個喇嘛都得來露天辯經場參加辯經會,時間或長或短。
管理嚴謹的喇嘛寺院夜裏也開辯經會。夜間辯經會通常兩天一次。辯經時不點燈,若風高月黑就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隻有此起彼伏的聲音從院子裏一波一波傳出來。沒辯經會的時候,老喇嘛就早早睡覺了,而年輕喇嘛還要念經、背經,直到深夜。
念經、背經和辯經,是寺院喇嘛日複一日的功課,其中值得稱道的是辯經。在一個鋪滿河灘石的院子裏,穿紅僧衣的喇嘛們每七八個人圍成一個圈子,一同爭論有關因明學的諸多問題。
藏傳佛教有五門功課,即所謂的“五明”:其一是聲明,講語言文字;其二是工巧明,講技藝曆算;其三是醫方明,講醫學藥學;其四是因明,講邏輯思維;其五是內明,講佛學佛法。在我們看來,僧人辯經有如普通學校的課堂口試,不同之處是:其一,提問者多數是同學而不是老師;其二,並非每門功課都考;其三,考場設在露天。因為辯經隻辯因明學,因此所有寺院僧人的考試壓力比普通學校的學生小,這樣就可以將精力更多地放在學習上而不是考試上。又因為辯經是露天圍坐,其考試氣氛比普通學校活潑而且熱烈。
辯經時的諸多規矩頗為嚴格,並且非常程序化,但啟用這種嚴格程序的惟一目的,是最大限度地調動每個僧人的爭辯熱情,甚至激發或鼓勵每個人的好鬥情緒。提問的一定要站起來問,講完一句一定要“叭”地拍一下手掌,抬腿跺腳的時候一定跺得山響,不能怕崴了腳脖子。
答辯的坐著回答問題,雖然不便跺腳,但手臂的揮舞以及身體的傾斜,可隨心所欲。其他人通常隻給答辯的幫腔,大概這是因為他們與答辯的一同坐著,是同一條戰壕裏的戰友。提問的和答辯的,會不時拍掌高喊“嚓,嚓!”其意思是:你沒話了吧,該認輸了吧?這不但考邏輯問題,而且考心理素質。
佛教辯經的學術傳統由來已久。我國唐朝著名僧人玄奘,也就是《西遊記》中西天取經的唐僧原型,在印度學佛期間,曾受到統一古印度的著名國王戒日王的優渥禮遇。戒日王曾以玄奘一人為論主,在恒河西岸的古曲女城召開佛學辯論大會,參加者有十八個國王、三千個小乘大乘佛教學者、兩千個外道人士。“當時玄奘講論,任人問難,但無一人能予詰難。一時名震五印,並被大乘尊為‘大乘天’,被小乘尊為‘解脫天’。 ”
藏區曆史上的一場著名辯經,是學者稱其為“頓漸之爭”的佛學大辯論。公元七九二年,藏王赤鬆德讚親自主持這場辯經會,其會場分別由拉薩、桑耶寺兩地輪替,曆時兩年。“頓漸之爭”的“頓”,指的是我國內地高僧摩訶衍那所持的禪宗頓悟學說;“頓漸之爭”的“漸”,指的是印度高僧蓮花戒所持的顯宗漸悟學說。
摩訶衍那早年在唐朝長安學習佛教禪宗,後至甘肅敦煌傳教。公元七八一年吐蕃軍隊占據敦煌,摩訶衍那奉吐蕃讚普赤鬆德讚之命來藏區講佛。摩訶衍那認為,成佛之道應緣於個人的突發頓悟,而不是修行默想。
佛教中的頓悟學說,乃我國東晉僧人道生創立。南朝名士謝靈運雖然不是佛教中人,但熱心著書《與諸道人辯宗論》,為頓悟學說搖旗呐喊。頓悟學說發展到極致階段,曾一度出現“棒喝”觀點。這種新鮮觀點是:隻要一頓棒打,修佛者便可破除執迷,一下子大徹大悟,頓時成佛走人。摩訶衍那是一位能言善辯的僧人領袖,他來吐蕃不久,就有五千餘名弟子追隨其後。連藏王赤鬆德讚的姨母,以及眾多吐蕃大臣夫人,都對他推崇備至。
而蓮花戒則是桑耶寺第一任堪布寂護大師的弟子,曾修佛於著名的印度那爛陀寺。寂護圓寂後,應藏王赤鬆德讚邀請,蓮花戒自印度來藏地主持桑耶寺。蓮花戒認為,隻有經過逐漸的修行,才能取得成就。他批評頓悟派不辨善惡,不積善行,幻想立地成佛,實為束手待斃。
辯論前,藏王赤鬆德讚預先規定:失敗者給勝利者獻上花環,然後永遠離開吐蕃。雖然摩訶衍那曾一度占上風,但後來節節敗退,最終不得不認輸回敦煌。走之前他曾留下一隻僧鞋,並頗為自信地預言:將來藏區會有人讚同我的觀點。如今學者認為,有別於蓮花戒所持的顯宗觀點的藏傳密宗後來在康區蓬勃興起,是應了摩訶衍那的預言。其理由是,密宗所持的“即身成佛”,雖與摩訶衍那的“立地成佛”有所不同,但較之於顯宗,卻無本質區別。
“頓漸”辯經之後,摩訶衍那雖敗北回到敦煌,但依然受當地信徒尊崇敬重,被尊為“國德”、“大德”,繼續講經傳教。而得勝後備受藏王青睞的蓮花戒,後來成了本教眼裏的眼中釘,據說為本教信徒暗殺於盛名之際。
藏傳佛教的最高學位格西,就是在強手林立的辯經中得到的。因為辯經的公開性及透明性均無庸置疑,所以格西學位的含金量通常很高,格西學者亦備受僧人尊重。藏區僧人中常流傳這樣一句豪邁諺語:“隻要男兒有本事,甘丹法座沒有主。”
甘丹寺是藏傳佛教最大教派格魯派的第一座寺院,它與哲蚌寺、色拉寺合稱拉薩三大寺,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的靈塔就在這座寺院裏。因此之故,甘丹寺的法座,亦即寺院主持,藏語稱赤巴,亦是格魯教派的教主。藏傳佛教的諸多活佛,均嚴格按照本世係的活佛轉世製度推斷認定,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而其寺院主持卻是“競爭上崗”,學養深厚且眾望所歸者,往往脫穎而出。學佛時期就瞅上甘丹法座的僧人,無異於士兵中想當元帥的有誌者。
單調枯燥的寺院生活,是靠辯經和羌姆來調節僧人的學佛情緒的。通常每年一度或數度的,排練時間往往長達月餘之久的,且幾乎人人參加的密宗羌姆,比辯經更為熱烈,更為持久,更有節日氣氛。羌姆之所以被稱為寺院儺,是因為羌姆中有挑殺靈嘎的驅鬼表演;而羌姆之所以被稱為金剛舞,是因為羌姆的創始人是金剛乘(亦即密宗)大師蓮花生。
據說蓮花生在印度跳金剛舞是裸體表演。現存的桑耶寺壁畫中,就有蓮花生裸體披掛骷髏飾物的舞蹈情形。裸體舞蹈在印度不足為奇,但它有違藏族風俗,與傳統的藏文化格格不入,所以隻在蓮花生來藏區所設計修建的桑耶寺內,短暫出現過。其後的各地寺院舞蹈均頭戴麵具,盛裝表演。而蓮花生在金剛舞中所用的骷髏飾物、鈴杵法器以及諸多樂器,均無礙於藏民心理被保留至今。
密宗羌姆並非隻是跳神驅鬼。現以桑耶寺為例,該寺每年於藏曆元月和五月舉行兩次羌姆表演。五月間的那次為時三天,前兩日演出各不相同的情景劇二十六場,第三日由僧俗兩界的儀仗隊引導護法神白哈爾巡街遊行。
羌姆情景劇的複雜多變,以及出場角色的稀奇古怪,常使不懂藏語的遊客莫名其妙。但無論男女老幼,隻要一看到某個羌姆角色的麵具或衣著,藏民就知道這是誰,他要幹什麼。他們知道“阿格巴”黑帽咒師手持金剛橛和骷髏碗,也知道“卓巴”智者穿白袍紮麻花辮。
其中最隆重的一場是“色帳”,意指僧人儀仗表演。這時候,蓮花生大師的塑像以及他的八個化身,由氣勢盛大的儀仗隊引導出場。第一個出場的是鐵棒喇嘛,後麵有吹嗩呐的、持香火的、捧淨瓶的、扛大號的、提香爐的、舉傘舉幡的、持各類寶物的不一而足,而其寶物有銅鏡、琵琶、海螺、寶瓶、吉祥結,亦不一而足。
羌姆中最滑稽的一場表演是“哈香”。哈香的漢語意思是和尚。一個頭戴笑麵麵具的,大肚彌勒一樣的滑稽演員,由二位童子攙扶著繞場一周。每次見到哈香和尚上場,藏民觀眾無不捧腹大笑。耐人尋味的是,藏區羌姆中哈香和尚的原型,就是那個辯經敗北後被趕出藏地的漢人摩訶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