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童年的釀造與釀造的童年(4)(1 / 2)

我注意觀察,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代替野草野果這種零食。我發現一些高年級同學很有辦法,他們有的偷偷到魚塘裏釣魚(學校裏有兩個魚塘),有的到長滿青草的大操場上捉螞蚱(學校裏有三個操場),有的到宿舍屋頂掏鳥蛋,然後拿到夥房請炊事班的大叔幫忙做了吃。我也跟著學,但總是覺著太麻煩,因為炊事班的大叔不是個個都樂意幫忙的,尤其對我們低年級的男生,鬧不好還要向我們班的生活老師告狀。

怎麼辦呢?我們這些小小年紀的人,有時竟會因為找不到零食而像老人似的長籲短歎。好在世間年年都有個金黃的三月,是油菜花盛開的時節,我們終於又找到了一種更好的解饞方法——舔蜜蜂。

舔法很簡單,用小藥瓶將正在采花蜜的蜜蜂扣住,待蜜蜂往外鑽的時候,捏住蜂身,去掉蜂刺,以舌舔蜂尾。那一舔,真是令人銷魂的甜。唯一不足的就是一次要舔好多隻蜜蜂才能過癮,並且還要冒不小心挨蜂刺的危險。但這危險與嘴裏的那種甜相比,委實不足掛齒了。

從此,同學們最喜愛的季節便是每年的三月。到了這個季節,學校周圍大片大片的油菜地簡直黃得使人的眼睛發脹。成群的蜜蜂忙不迭地飛,令人垂涎。我們由此生出許多關於長大以後種油菜和養蜜蜂或者當蜂蜜售貨員的理想,以及怎樣才能使我國的蜜蜂不飛到外國去的種種爭論。

我很懷念那樣的爭論,那也是一首可以詮釋天真無邪的多聲部的童聲合唱。

記得有個奇景引起同學們的極大興趣——在靠近醫務室的一堵土坯圍牆上,布滿密密麻麻的小洞,不知從哪兒飛來成群結隊的蜜蜂,尤其中午陽光最烈的時候,它們就在那些小洞跟前鑽進鑽出。那陣式十分壯觀,土坯圍牆簡直成了一座熱鬧非凡的幸福宮殿。

看來這些從天而降的蜜蜂有著它們特殊的使命——以它們的小小生命,為我們這些嘴饞的孩子舉行免費的自助盛宴。

我們在醫務室的垃圾桶裏撿來各種小藥瓶,然後爭先恐後地跑到土坯圍牆跟前搶占有利地形。午飯後是學校規定的午睡時間,但很多同學還是背著生活老師偷偷跑去舔蜜蜂。那段時光真的讓我們難忘,真的讓我們不知道應該感謝誰。

那時候,老師教導我們不能相信世界上有什麼上帝,那是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剝削階級為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而愚弄勞動人民的一種手段。但現在回想起來,我卻覺得在我們不知道感謝誰的情況下,確實隻能感謝那位我們從沒見過麵的上帝。那位上帝可能長得有點兒像聖誕老人,他的麵容也許是慈祥的,也許……但不管怎樣,他至少沒有愚弄我們這些遠離父母的嘴饞的孩子,他賜給我們的不僅僅是蜜蜂,還賜給我們一段可以暫時忘卻孤寂的美好童謠。

不過,再是多麼美好的童謠,總會包含一點兒讓孩童成熟起來的沉重的內容——那一天,在學校洗衣房後麵,有個同學突然發現有棵桉樹上麵掛了個碩大的馬蜂窩,我們都驚喜地跑去看。王軍同學驕傲地宣稱,這是他最先發現的。

聽王軍這麼一宣稱,同學們就不怎麼高興了,因為根據以往的經驗,大家心裏都明白王軍真正的意圖。不過,王軍為了獨霸馬蜂窩而使用的有些奸詐的手法並沒有起任何作用,誰也不願意就這麼走開,大家反而把這棵桉樹圍得更緊了。

眼看這種情況,王軍沒有辦法了,便在馬蜂的嗡嗡聲中向我們講解說,馬蜂的個頭大,采的花蜜比油菜地裏的那種蜜蜂采得還要多,並且馬蜂窩裏麵還有一個大大的蜂王和許多漂亮的蜂蛹,肯定還裝了很好吃的蜂蜜。

其實王軍所說的這些,同學們大概也知道,但我們還是被他說得舔癮大發,一個個圍在樹下張嘴仰望,墮入裝滿蜂蜜的蜂窩中。

就有幾個指望王軍能多分給自己幾個蜂蛹的同學跑回寢室,抱來棉衣棉帽之類的東西給王軍穿戴。為保險起見,又給他戴上口罩和防風眼鏡。一切準備就緒,同學們迅速隱蔽在周圍的草叢中,看王軍熊似地爬上樹用剪刀去剪馬蜂窩。

在蜂窩落地的那一瞬間,隨著我們的歡呼聲,馬蜂“嗡”地升騰起來,密匝匝地圍住正抱著樹幹往下爬的王軍。同學們四下齊聲呐喊,王軍,堅持,王軍,堅持……

然而,蜂刺,可以把天空刺成篩子的蜂刺是那樣的凶狠猛烈,那樣的毫不留情……王軍一隻手緊抱樹幹,一隻手遮住眼睛,那姿勢像是在為自己生命終結前做最後一次眺望。他也許是在眺望不能前來拯救他的父母,也許是在眺望他很想得到的一個大大的馬蜂窩。我們都替他著急,但我們現在能做的,隻是更加使勁地高聲呐喊為他鼓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