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小高,就像看到我的從前,看到山鷹,就像看到了我的師父。我教小高唱歌,唱“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小高像我當初剛學一樣,唱不出那個味道,他說:“師父,這個歌太傷感了,不好聽。”我淡淡地笑了:“小高,將來你就明白了。”晚上我睡不著的時候,就會跑到山坡上,定定地看著夜空,哼著歌,想我的師父,想我的家鄉,想我遠方的姑娘。每次馬達聽到我的腳步聲,就默默跟我一起,躺在我的旁邊,聽我哼歌,聽我跟它說話。我就這樣無所事事地等待退伍。連長來找我談過話,問我準備繼續留在部隊還是回地方,我想了很久,問:“連長,如果是你,你呢?”連長說:“獵鷹,說句很難聽的話,你已經不是以前的獵鷹了,部隊不再需要你。雖然你可以提幹,但是部隊幹部很難做的,你看我二十多年了,還在這裏帶兵,我希望我的兵都有好日子過。”我說:“連長,我知道了,我回地方。”還有兩個月不到我就要退伍了。我忽然覺得日子太短了,真希望日子能長點兒,再長點兒,時間停滯下來。每一天我都貪婪地看著駐地的一草一木,看曾經熟悉的大山營房的戰友們。
有一天,我正在炊事班擇菜,一個戰友跑過來,興奮地說:“快點兒,快點兒,你奶奶的,車來接你了,快點兒去連部。”我到連部,在外麵看到一輛掛著軍區牌子的帕傑羅,走進連部,我看到小穎。她把人都支出去了,就剩我和她。她說:“收拾東西跟我走。我爸爸調到北京去了,我也去,我跟我爸說了,帶你走。”我說:“我隻是一個士兵。”她說:“你可以提幹,我爸爸會照顧你,你跟我走。”我說:“對不起,我不能走,我不需要別人的照顧。”她的眼淚流下來了,哭著說:“你要我怎麼對你,你要我怎麼對你?你說啊,我能做的都做了,你給我留點兒尊嚴好不好?”我說:“對不起,下輩子我再還你,加倍地還你。”她哭得很傷心,走到門口邊,對我說:“葉子,我會恨你一輩子!”我說了或許是今生最傷人的一句話:“有人恨著我總比沒人記得我強!”帕傑羅帶著傷心的小穎走了。戰友們都說我住院住出毛病了。連長比我還著急,馬上叫個戰友備車讓我去追,我攔住他:“連長,不用了,我不會去的。”連長說:“這是命令,你這王八蛋,這關乎你一輩子的事情。
我命令你去追,把她給我追回來!”我第一次違抗命令,說:“就因為關乎我一輩子我才不去追,我有自己的想法。”連長搖搖頭,算了。退伍的那天終於來了!我默默地收拾好東西,最後看了看我的營房,我的床。戰友們都不說話,我忍著眼淚。小高跟著我,對我說:“師父,我能擁抱你一下嗎?”我回絕了:“狙擊手就是要跟人保持距離。來,和師父握個手吧。”小高握著我的手眼淚流了下來。我說:“小高,你是一個特種兵,鐵打的漢子,哭什麼!”其實,我的眼淚也快流下來了。
我上了車,摸著口袋裏的兩顆子彈,想了想,掏出來對小高說:“師父隻帶了你這個徒弟,師父沒什麼東西送給你,就把這兩顆子彈送給你吧,你比我更用得著。”小高接過子彈,這是我和我師父用來做砝碼的子彈,我已經把它們擦得很光亮,在陽光下閃爍著迷人的金黃色。我知道,它們到第二天,還會像從前一樣,變得暗淡無光,一如當年師父的擦過的那顆子彈。車慢慢地開了,連長叫道:“列隊!立正!敬禮!”餘下的戰友們向我們敬了最後一個軍禮!我哭了,退伍的戰友都哭了。車停了下來,一些戰友想跳下車,連長喝住了:“站住!連長最後給你們一個命令:不許回頭!回到地方給我好好地幹!不許丟部隊的臉!隻要記得你們有這個連長就行了!”再見,我的連隊!再見,我的連長!再見,我的戰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