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時候,我發了高燒,醫生按照普通發燒給我打退燒針,不過沒什麼效果,燒退了又起,於是又打退燒針。晚上的時候,我已經昏迷過去了。我被感染了——該死的蚊子趁著我抵抗力下降,把我給感染了。沒多久我就神誌不清,什麼都不知道了。連長聽到消息連夜趕到醫院,把醫生從床上給拉了起來。醫生說我的腿要截肢,否則血液感染誘發了骨髓感染會要了我的命。連長暴跳如雷:“我打電話來的時候,你們怎麼說的?不是說開放性骨折,沒什麼事情嗎?!現在有事情了!你們這幫渾蛋!醫者父母心,你們他媽的都是狗娘養的!有沒有職業道德!”連長命令醫生一定要保住我的腿。
他說:“這是我們部隊最好的狙擊手,他是為國家作出貢獻的,你們誰敢鋸他的腿老子斃了誰,無論如何一定要人在腿在!什麼好藥都給我用上!軍區不出錢治他老子出錢治!”連長甚至把手槍都拔了出來,頂在醫生的頭上喊道:“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帶隊把你們醫院都給炸了!”為了這件事,連長受到了處分。我的腿被橫穿打上了鋼釘做強行牽引,每天都用針筒把積液抽出來,減輕壓力。本來是要開刀的,可是醫生說我現在太虛弱,開刀風險太大,建議保守治療。我的感染也慢慢地被控製住了,不過我一直昏迷著,什麼都不知道。這些事情,是後來戰友告訴我的。昏迷的時候,我老做噩夢,夢見自己在叢林迷路了,被敵人追趕,一下子掉下了懸崖,又一下子掉到河裏被衝走了。我想抓住什麼東西,可是什麼都抓不到,我就這樣掙紮著。有時候,我夢見被敵人追趕跑到一個墓地裏,很多很多的骷髏圍著我跳舞,有些好像就是被我擊斃的目標。我想跑,可是怎麼也邁不開腿,眼睜睜地看著目標麵無表情地朝我走過來,我一點兒反抗能力都沒有。我好像飄在半空,看著他們把我一塊一塊地撕成碎片。
我想喊,可是嘴裏像堵了東西,怎麼也喊不出聲。我還夢見我的爺爺,夢見小時候爺爺把我抱在腿上,用筷子蘸酒逗我,夢見爺爺說我:“連酒都不喝怎麼當兵?”夢見雪凝,她好美,站在我麵前,靜靜地看著我,什麼也不說,幫我打領帶。我想伸手拉她,可是什麼也抓不到。我夢見她結婚了,白色的婚紗,依然是那麼恬靜的表情,但是身邊卻沒有新郎,她把手伸給我,可是我卻怎麼也抓不住。我好想抱著她,我看到她失望的表情,拖著婚紗越走越遠,可是我卻怎麼也追不上去。我夢見戰友,夢見大家一起看影碟、一起訓練,一起嘻嘻哈哈損人。還有小穎、桃子,夢見連長大聲地朝我吼,還扇我耳光:“你這個王八蛋給我站起來!不要躺在這裏裝死!拿上你的槍,給我出任務!”夢見教官對老兵說:“他要是不起來就把他給斃了,部隊不需要逃兵!我沒教出過這樣的孬種!”還夢見高連說:“你他媽的,怎麼那麼窩囊了?特勤大隊還等著跟你開練,給我快點兒站起來!”還經常聽見有人在我耳邊唱歌,英文歌、軍歌,還有那首我最喜歡的《故鄉的雲》,我暗暗地說:“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還年輕,還沒結婚,我不能死,我是最好的士兵,我想娶雪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