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第一次約會那天在樹林邊上對我們唱歌的藍鶇嗎?”他說。
“它不是唱給我們聽的,”朱麗亞說,“它是唱給自己聽的。其實也不是。它隻是為了唱而唱。”
鳥會唱,無產者會唱,而黨卻不會。在世界各地,在倫敦和紐約,在非洲和巴西,在神秘的國界之外的禁區裏,在巴黎和柏林的大街上,在無邊無際的俄羅斯大草原上的村莊裏,在中國和日本的集市上一到處都有同樣結實的無法征服的身影,勞動和生育使他們體格粗壯,他們一輩子辛苦勞碌,卻從未停止歌聲。總有一天,這些生育力旺盛的人會養育出一代有意識的人。你們巳經死了,他們那一代才是未來。但是你可以分享那個未來,隻要你保持自己思想的活力就像他們保持自己身體的活力一樣,並且將二加二等與四這個秘密的信念傳下去。
“我們巳經死了。”他說。
“我們巳經死了。”朱麗亞順從地回應著。
“你們巳經死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他們的身後說。
他們一驚之下跳到兩旁。溫斯頓的腸子好像都凍成了冰。他看見朱麗亞瞪大了眼睛,黑眼珠周圍露出了一圈眼白。她的臉色蠟黃。留在兩頰上的胭脂顯得那麼突兀,好像不是抹在她的皮膚上似的。
“你們巳經死了。”那個冷冰冰的聲音又重複了一遍。
“在那幅畫後麵。”朱麗亞喘著粗氣說。
“在那幅畫後麵,”那個聲音說,“站在原地。不許亂動。”
開始了,終於開始了!他們除了麵麵相覷以外什麼也不能做。拚命逃跑,趁現在還來得及逃出這座房子一這種事他想也沒想過。違抗牆上傳來的那個冷冰冰的聲音是不可想象的。他們聽見了一聲打開搭扣的聲音,緊接著是玻璃摔碎的聲音。那幅畫掉在地上,露出了後麵的電幕。
“現在他們能看見我們了。”朱麗亞說。
“現在我們能看見你們了,”那個聲音說,“站到屋子中間來。背靠背。雙手交握放在腦後。不要接觸對方。”
他們沒有碰對方,但他似乎感覺到朱麗亞的身子在發抖。不過也許是他自己的身體在發抖。他好不容易不讓牙齒打戰,可膝蓋還是忍不住發抖。樓下傳來了一陣皮靴踩出的腳步聲,屋裏屋外都有。院子裏好像站滿了人。有什麼東西被從石板上拖過。那個女人的歌聲突然停止了。什麼東西滾了起來,發出了長長的聲音,好像是洗衣盆被掀翻了,然後是一陣憤怒的叫喊,緊接著一聲痛苦的尖叫。
“房子被包圍了。”溫斯頓說。
“房子被包圍了。”那個聲音說。
他聽見朱麗亞咬緊了牙關。“看來我們該說再見了。”她說。
“你們該說再見了。”那個聲音說。這時插進了另一個聲音,這是一個尖尖的很有教養的聲音,溫斯頓好像在哪裏聽到過,那個聲音說院“說到這兒,順便說一句院‘蠟燭送你去睡覺,屠刀把你的頭砍掉!’”
有什麼東西掉在了溫斯頓背後的床上。一架梯子伸進了窗戶。有人從窗戶爬了進來。樓梯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屋裏一會兒就站滿了一群魁梧的人,穿著黑製服和釘著鐵掌的靴子,手裏拿著警棍。
溫斯頓不再發抖。幾乎連眼珠都不動。他隻在乎一件事院別動,別動,別讓他們有借口動手!一個人拿著警棍在拇指和食指間一邊思忖一邊掂量著,他長著一個光溜溜的職業拳擊手的下巴,嘴唇薄得好像一條縫,緊緊地閉著。溫斯頓與他的目光相遇。這種赤裸裸的感覺,這種雙手背在腦後,臉和身體完全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之下的感覺,讓他幾乎難以忍受。那個人伸出白白的舌尖,舔了舔原來該長嘴唇的地方,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又是一聲摔碎東西的聲音。有人從桌上拿起了那個玻璃鎮紙扔到壁爐的石板上,摔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