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展昭，見過龍神大人。”如果師父是仙，那麼這個靛發銀角的異形是神也不為過。
“你不是說去看舊友麼？”慕容紫英問翾雲。
“是啊，虧我大老遠的跑去，寒鏡和碧痕那兩個丫頭不知道躲到哪裏去玩了！”翾雲撇撇嘴，“所以我隻好回來繼續叨擾你了，小紫英。”
“……”慕容紫英沒有開腔，也許，對於時間的絕對無概念，反而是這古遠生靈的幸福——在他睜眼闔眼的瞬間，塵世已流過無數變遷……
“師父，我想知道，那個人的靈魂，在地府過得好不好？”展昭說，雖然被精靈打擾了，但他還沒有忘記自己這次來的最大願望。雖然渺茫，但看到了可能的稻草，他便不願放棄希望，“我，能見見他麼？”
“見麼？死了以後就能見到了哦——”翾雲說，但被慕容紫英瞪了一眼，他撇撇嘴，腳尖一點，飄到旁邊的鬆樹上趴著，“小朋友，你師父雖然在修仙，也算是老大不小有點兒成就了，但是招魂這種，可不在他修煉的範圍之內哦。”
“三途河寬，忘川水瀚，即便你知他在那裏，焉知他身處何地？”慕容紫英冷靜地回答，“也許，他在身故不久，就已經轉生去了，人海茫茫，即使有機會找到，又有什麼意義呢？”
“徒兒隻是覺得，也許——”那個人說過，從襄陽回來，有話要對他說，他也有件一直壓在心底的事情要和那個人說。
也許，執念，會讓那個人走得慢些……
“也許此人有未了之話想要說，可能還盤亙在冥府之中，我們就去轉輪鏡台看看好了。”慕容紫英考慮了一下說。
“多謝師父！”展昭的臉上，出現了久違的笑容，不是平時已經快變成公式化的溫和笑容，而是發自心底的喜悅。
“可是他是活人，”翾雲半睜開一隻眼睛，“活人是沒法進入無常殿，更沒法在陰間活動，否則閻王要跳腳了，嗬嗬！”
“但是你有這個能力，不是麼，翾雲？”慕容紫英看著已經無趣得可以的精靈說，“拿兩根翳影枝，對你來說不成問題，應該一眨眼就回來了吧？”
“呃？”精靈有些吃驚，他攪擾了不短時間的這個仙人，不是一直對他無視、嫌他很煩麼？
而且，仙人那張看起來依舊是嚴肅平靜的臉上，似乎有一絲促狹的表情？
“徒兒，翾雲出去的這段時間，我們就在這裏耐心等候吧。”神龍飛去，慕容紫英對展昭說，袖一舒，茶具和一壺香茶現在石上，“一時半刻剛好，好久沒有坐在一起喝茶了。我們，應該有段時間沒見麵了吧？”
“師父當年禦劍離開，已經過了整整十年。”接過榆木茶杯，展昭回答，“這十年，師父過得好麼？”
“已經十年了麼——”天上寂寥，雲間逍遙，早已忘卻人間日升月沉，歲月流轉，“循望天理，無所謂好與不好，還是講講你這十年都經曆了什麼吧？”
“十年——在師父看來，是一眨眼的時間，”展昭回答，“不過在徒兒看來，這十年，發生了很多事情。”
“那就說說你要見的那個人吧？”慕容紫英喝了一口茶。
3
事情，開始得無奈，發展得意外。
原本以為隻是遵從師父教導的天理公道，幫助那個人撐起一片青天，卻沒想到會碰上這麼一個冤家——
開始的挑釁、騷擾、意氣之爭，變成後來的英雄相惜，原本的對立成了一種微妙的情愫——
微妙到，心心相知，卻無法言明。
心皆有意，口卻難開。
也許，這麼陪伴，也不錯哦——
就這樣，一直並肩著，一直依偎著，永遠不能奢望，但至少也許可以長久……
卻沒想到……
舍得開似水紅顏
念得柔腸百轉兒女情長
斬不斷朝朝暮暮是是非非恩怨
拋得卻春花秋月玉宇瓊樓
難忘往事依稀情緣
終是
放不下生死相依……
說到這裏，師徒都無語，各自在回憶自己的往昔歲月，那些摯友紅顏，那些隨風逝去的音容笑貌。
驀然回首，昨日的喧囂繁華，雖然記憶猶新，卻已經望不見，摸不到——如果有的是恐懼，那麼也是在恐懼，如果連自己也不在了，還有誰，會記得他們？記得他們曾經在這個世上的足跡？
無論是神、是人、還是妖怪，最終的消失，是被所有人遺忘吧。
隨著一陣夾雜著冰霜的呼嘯，珍珠色的精靈返回了。
“給，這是你要的翳影枝。”翾雲從懷裏拿出兩根帶著古怪光澤的枯樹枝，“你應該知道怎麼用吧？”
“你不同我們一起去麼，翾雲？”慕容紫英問。
“我又沒有什麼故人要見，為什麼要去？小紫英你會禦劍飛行，帶一個人來回不成問題，”翾雲回答，“而且，即使見到了，又有什麼用？人死不能複生，隻不過是徒增傷心。”
“那好吧，在我們進入冥府的時候，還請你幫我和我徒弟護法。”慕容紫英知道無法強求對方。
“可以。”翾雲答應得很爽快。
異形的精靈停落在酆都之外休憩，慕容紫英和展昭攜了翳影枝進入冥府。
三塗河川，九曲八彎，亡魂成列，引得陰風陣陣。
彼岸花開花落，紅豔淒涼。
碧落黃泉，曾是人們形容距離的極致。
永無相見，就如同那蒼天和幽土，自打它們在盤古開天伊始，就注定越來越遠。
而轉輪鏡台，就在這幽土的最深處。
“這裏——？”路過了幽府的種種淒森景色，雖然因為有寶物在身，又有慕容紫英的指引並未遇到鬼卒麻煩，但是來到轉輪鏡台，看到眼前的景況，展昭也不由得出聲感歎。
沒想到，地府之內，還有如此清靈玄妙之地。
“這裏就是轉輪鏡台。”慕容紫英登上階梯，站在巨大的靈鏡之前，“徒兒，在心中描摹你想要見的人的樣子，如果他還有眷戀，他的靈魂還沒有去轉生，就會出現在這裏與你相見——我去四周看看，轉輪鏡台一旦啟動，必然會引來鬼卒的注意，所以務必抓緊時間。”
“是，多謝師父！”慕容紫英離去，展昭麵對巨大的轉輪鏡，鏡麵流光溢彩，變幻無窮，似乎藏納大千世界無盡。
白玉堂，白玉堂，白玉堂……
玉堂——
“本來以為可以清淨了，沒想到你這隻貓居然能跟到閻王殿來吵！”隨著聲音，一個虛幻的影子逐漸從轉輪鏡中顯現，來到展昭的麵前。
“玉堂——”沒想到，真的可以見到，展昭心中激動，頓感眼角濕潤。
誰能想到，居然，在身後，還可以重逢。
“你怎麼到這裏來了？”白玉堂納悶，“難道你也——我不是說過你要比白爺爺長命麼？我還等你每年給我拿好久來拜祭呢！”雖然說得尖刻，語氣還是欣喜的。
“我沒死，玉堂。”展昭回答，“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沒死你怎麼跑到這裏來的？你以為閻王殿是你家開封府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麼？”知道他沒死，白玉堂有一絲高興，但隨即開始氣急敗壞，就算他多麼天不怕地不怕，也知道人死不能複生，而活人，是無法來到這個無常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