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寓內又隻剩下衝林二人,霎時間這二人心中都湧起一種事過境遷故地重遊之感,同坐無話,都各自想著心事出神,屋內靜悄悄的,唯有那風從窗欞刮過吹得桌上瓶瓶罐罐撞到一起叮當作響的聲音,好歹不會讓人覺得這是間廢棄的屋子。
令狐衝想得是,隻短短幾個月的光景,林平之因他便受了這麼多苦。結發之時,他曾許諾與林平之生同穴,死同裘,一生一世隻愛他一人,疼他一人。原本應該是被他捧在手心嗬護的人,卻被他害到如此地步。心裏的後悔懊惱自然不斷,可光這些又有何用?令狐衝麵朝下,將臉埋在林平之的肩窩處,心中自行決斷道,此番小師妹接任華山掌門,我與華山也算徹底斷了幹淨,沒了幹係。我與你成親本應對你一心一意,即便以後華山有難,我也是要把你放在首位的。斷不會如封禪台那般衝動,至你不顧。師父師娘的養育之恩。怕是要等到來世,我才能還盡了……
“你,在想什麼?”耳邊的呼吸太過沉重,林平之想忽視都難。他微微抬了下身子,想回身看清令狐衝此刻的表情,可無奈身子骨依舊虛弱的很,剛動了一下便被令狐衝壓製著,背脊又倒進了對方懷裏。由於連日夢到前世今生記憶混雜在一起的場景,他剛才一直在考慮是否要將自己前世所作所為與令狐衝講明。午夜夢回,每當意識到自己現下是白撿的一條命,林平之就覺得心慌的厲害。尤其是重生以後,與令狐衝之間的關係,發展至今,全然出乎他所料。可意外的是,不管是帶著前世記憶的自己,還是完全不知實情的令狐衝,對二人之間的感情都異常平順的接受了。不平順的,隻有兩人的命途而已。
自林平之下決心改寫此生命運,就一直對心中積藏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感到恐慌,他怕哪天自己夢中說漏了嘴,叫枕邊人聽了去,由此對自己生了疑,再在二人之間感情種下禍根。前世他與嶽靈珊雖說隻是表麵夫妻,一段孽緣,可畢竟他也算結過婚的人,心中清楚夫妻之間應當坦陳相待。他心中藏著萬千事宜,雖說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很,卻難保哪天露了馬腳。令狐衝為了他離了華山,奔波江湖,他若依舊像此前那般對自己的心事遮遮掩掩,當真辜負對方一片真心。
其實他也清楚,莫說辜不辜負之類的話,單說真心,令狐衝定是比他多一些的。至少自己一開始是衝著對方的劍術而去,並非是想要和令狐衝發展成現在這樣的關係。他這固執別扭的性子,對令狐衝卻是百依百順,也是因為心中有愧。若沒有林平之,令狐衝此生定能娶得那名聲顯赫的聖姑為妻,從而笑傲江湖,美名天下。遇上了心圖不軌的林平之,令狐衝從此隻能與罵名為伴,眾叛親離。華山大弟子為了一個男人背棄師門,在如今的江湖,隻能是個笑話。
“你又在想些什麼?”明明是先開口的那個,卻自顧自陷入了沉思之中,令狐衝剛想回應林平之的話,卻見對方對著自己忽視的厲害,便將人又扶正了一些,挨近了說道,“可是還在惦記青城派的事?”
林平之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自他醒來令狐衝見他眼神清明,就知這人心中對中毒之事並不是很在意。要說在意,恐怕也是擔心他令狐衝多些。單憑這一點,令狐衝就會自覺不如。他二人若互換境地而處,若中毒之人是他令狐衝,那自己會如何?平日裏他令狐衝看起來豁達開朗,但一想到自己會比愛人先走一步,或死的如此平白無辜,心中便有種怨氣而且深沉的很,尤其是對平一指這老庸醫的怨恨。他猜不透林平之所想,便試著去揣測,看林平之側臉隻能看出對方臉上大概並非是傷感之類的表情,令狐衝想,大概他的平弟是在想昏迷前殺餘滄海的事。
林平之聽他問話,複又想起親手殺死餘滄海那幕。第二次見那老賊死於自己麵前,林平之已然沒有前世複仇時那種快感。報仇雪恨對現在的他而言,是必須完成的任務,卻並非他人生的全部。令狐衝問他青城派一事,倒叫他想起來,餘滄海帶上華山那些青城弟子,不知如何處置了。他猶疑著問了一下,聽令狐衝說是被他砍斷手筋,留在了華山由嶽靈珊處置,心中驚疑,不由得驚歎道,“你竟然為了我做如此之事……你不怕,不怕江湖上傳你的惡名嗎?”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喜悅多些,還是驚訝多些,心中這滋味並不算好受,卻不妨礙他一口氣將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