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務長走後,王鵬飛好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和戰士們早出晚歸,揮汗如雨。這樣又持續了半個多月,直到任務完成才返回部隊。
王鵬飛剛走進連隊,就有人打趣地說:“真是正月十五貼門神——誤了半月。快去看看吧,嫂子和孩子們想你都快想瘋了。”
王鵬飛到了臨時來隊家屬院。秀住的房門開著,一個八九歲的男孩抱著皮球,斜靠著門框閉著眼睛睡著了。王鵬飛蹲下身子,仔細打量著這個孩子,那黑黑的皮膚,長長的臉,分明告訴他,這是他的兒子。他憐愛地撫摸著孩子,為孩子撿下身上的柴草,久久地凝望著那張臉,心裏酸楚楚的。
孩子醒了,用手和小臂揉了揉惺忪的眼,疑惑地望著眼前這個陌生人,說:“叔叔,你認識我爸爸嗎?我爸爸快回來了吧?”
這時屋裏傳來一個女孩的驚叫:“亮亮,快進來,地上有個大老鼠。”王鵬飛知道是女兒英子的叫聲,她生來怕鼠。
男孩聞聲扔下皮球,爬起來衝進屋裏……
王鵬飛剛想進屋,隻見秀低著頭從遠處急匆匆走來。秀隻有三十六七歲,像這樣的年紀,若是在城裏,大多是風韻猶存,而她卻顯得比實際年齡要蒼老許多。一件皺皺巴巴的藍製服裹著她那瘦小的身材。當秀看見王鵬飛時,禁不住兩行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淌了下來……
王鵬飛記得,這是秀第一次麵對他落淚。
“回來了。”秀哽咽著問。
“施工任務重,耽擱了。”
“我去給英子拿藥了。”
“嗯。”
“快進屋看看孩子們吧。”她邊拭淚水邊往屋裏走。
英子坐在床上,可能是讓老鼠嚇得,臉色煞白。當她看見媽媽身後的王鵬飛時,努力地回憶著,依稀記得這個男人就是爸爸。
“爸爸。”英子終於叫出了聲。
王鵬飛走近英子,說:“還記得爸爸呢。”
英子惘然。秀又哭了,哽咽著說:“春耕時,英子患了重感冒,高燒不退,請的醫生說英子患的是肺炎,就連著打了幾天青黴素,結果孩子的聽力很快就沒有了。這事都怪我,是我沒有為你把孩子看好。”
秀擦了擦眼淚接著說:“這事一直沒敢告訴你,生怕你掛念。這次來部隊就是想給英子看看病。”
王鵬飛望著眼睛呆滯的英子,他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眼前閃現出英子幼年時來部隊時的情景:她是那樣的活潑可愛,部隊的歌曲她幾乎都會唱,有時戰士們在操場上走隊列,她站在旁邊,還一本正經地喊著:“一——二——一,左——右——左。”
那時官兵們都誇英子的眼睛會說話。
王鵬飛一把將英子摟進懷裏。被冷落在一旁的亮亮終於明白了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爸爸。
亮亮降臨到這個世界上,還沒有見過爸爸,爸爸這個字眼,對亮亮來說是神聖的。因為這個爸爸,那個自稱從小和爸爸一起光屁股長大的村支書,幾乎一見著他就忘不了說一句:“爸爸回來可別忘了告訴伯伯。”因為這個爸爸,小夥伴們也都高看他一眼。過家家時,總推舉他為首領,夥伴們說,亮亮的爸爸是軍隊上的大官,亮亮長大後也應該是大官。不說別的,單憑亮亮帽子上戴的那顆五角星,就足以使小夥們羨慕不已,因為整個村子裏沒有第二個小夥伴再擁有這種榮耀。聽說亮亮要坐汽車轉火車地到部隊看當大官的爸爸,小夥伴們擠滿了屋子,夜已經很深了仍然沒有一個人肯回家,亮亮答應回來時,給他們每人帶一枚紅五星、一付紅領章時,小夥伴們才慢慢離開。
王鵬飛的酒量不知什麼時候有了長進,他一個人竟然喝了半瓶“六枝”大曲,隻是情緒有些異常,喝酒時總是悶悶的,還不時伴著長噓短歎。
這天夜裏,王鵬飛的夢裏走進一頭“布裏頓的驢子”:
那是一頭饑餓的驢子站在兩堆同樣體積、同樣成色的草料之間,它不知道該向哪邊去,最後隻好站在原地活活被餓死。
王鵬飛當然不會做那頭被餓死的驢子。
營房兩旁的街道突然拓寬,在那些已有的小飯館中間又多了咖啡屋、足療室和洗頭房,不遠處的歌舞廳,經常隱約傳來:“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的歌聲,那裏的歌聲常年不斷、風雨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