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中午12點以後,如果你沿著城中村的主幹道繼續向前走,在每一個十字路口,都能見到一群坐著聊天的中老年婦女,她們操持著當地人聽不懂的方言,邊聊天邊向主幹道瞭望,也會向巷口張望。她們中,有的在有一針沒一針地繡花,有的在給衣服釘扣子,半天過去了,一個扣子還沒有釘好。主幹道上如果出現了一群人,她們馬上就會異常警覺,密切關注著這群人的一舉一動;巷口如果出現了陌生的麵孔,這個麵孔還空著雙手,背上沒有背包,不像找房子或者搬家的人,她們也會提高警惕,偷偷地跟在這個人的身後,看他走向哪裏。這群中老年婦女不是“居委會大媽”,她們是閩南人設置在城中村的第二道防線。
主幹道的盡頭,是伸向左右兩邊的小巷,小巷口有煙攤,有冷飲店。這裏道路不暢,人跡罕至,怎麼會選擇在這裏做生意?煙攤每天難得有幾個人光顧,而冷飲店更是門可羅雀,天氣還很冷,誰會穿著毛衣嘴裏嚼著冰渣子?煙攤和冷飲店的老板都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每天平展展地睡在躺椅上,一雙赤腳放在凳子上,看起來很享受很陶醉,而他們的眼睛,則一刻不停地盯著主幹道。這兩家店鋪都視野開闊,主幹道上的一切一覽無餘。而所謂的主幹道,其實就是能夠並排行駛兩輛三輪車的道路,這也是城中村最寬闊的道路。
他們是閩南人設置在城中村的第三道防線。
沿著左右兩邊的小巷向前走,轉過幾道彎,走過幾處台階,就看到了一家家卷閘門高高卷起的店鋪。店鋪裏通常不止一個人,而且都是男人,他們悠閑地喝著功夫茶,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時間很難打發,他們偶爾會聚在一起下象棋,還會翻閱一些印刷低劣情節粗糙的街頭小報,但是,他們會一直留意著巷口的動靜,即使下棋或者看報,他們也會突然受驚一般地抬起頭,瞭望巷口的方向。
這是閩南人設置在城中村的第四道防線。
閩南人的到來,讓城中村突然顯得擁擠了很多,也改變了城中村的格局。
這四道防線在防著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防守如此嚴密?他們中間隱藏著什麼秘密?
現實扛不過夢想
與這些神秘人朝夕相處了很久後,我才感覺到城中村存在的異樣的氣氛,如果不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如果不是因為職業的關係繼續深究,我也不會知道這裏掩藏的秘密。很多城中村的居民,居住幾年,也不會想到,相隔咫尺之遠,就有熱火朝天的假煙工廠。
南方的春天和秋天都稍縱即逝,極為短暫,剛剛脫下毛衣就換上了T恤。南方的大多數樹木四季常青,暖融融的陽光讓人無法感覺到季節的更替。
那年春天的一天,我在村口的小商店,買到了兩盒黃紅梅,來到畫家的房間,一人一包。畫家那時候還沒有出名,窮困潦倒,卻又煙癮極大,沒煙的時候,常常嬉皮笑臉地來到我的房間蹭煙蹭飯。後來出名了,不蹭煙蹭飯了,卻又蹭酒喝,他就像狗皮膏藥一樣,黏住了你,想揭都揭不開。
畫家拆來了香煙,抽了兩口,就說:“這煙是假煙。”
我說:“嫌我是假煙,你就別抽了,白抽煙還說風涼話。”
畫家一本正經地說:“真是假煙。”他又抽出了一根煙,說:“你看這煙絲,一點都不黃,粗細不均勻。”
我點著抽了一口,被煙霧嗆得直咳嗽,眼淚都差點出來了。這哪裏是香煙的氣味,簡直是北方冬天燒炕時炕洞的氣味。
那時候我不知道這座城中村已經變成了假煙窩點,我還以為自己運氣差,買了兩盒假煙。買了假煙怎麼辦?抽唄,反正總比沒有香煙好。
過了兩天,香煙抽完了,畫家也去買了一盒黃紅梅,是在另外一家商店裏。這次,一抽,還是假煙。我們的運氣怎麼就這麼差呢?這次不能和他們善罷甘休,畫家叫上我,一起來到了買假煙的那家商店。
竹竿一樣又高又瘦的畫家,臉上故意露出惡狠狠的神情,故意把腮幫子咬成棱角狀,他挺起瘦瘦的雞胸,把雙手背在身後,高視闊步,走路一搖一擺,就像檢閱鴨群的公鴨。我則在褲腰裏別上了一根木棍,給自己壯膽。
我們走向村口的小商店,感覺空氣中充滿了蕭殺的氣氛,風吹過來,很硬,吹得我們陳舊的衣服飄飄冉冉。我們看路人的目光,也很硬,像生鏽的刀子一樣,把他一刀一刀鋸死。我們像決死的武林高手一樣,一步一步地走向小商店。不同的是,人家手中拿著刀和劍,而我們手中拿的是一包拆開的假煙。
畫家擁有傳說中武林高手的身高,卻沒有武林高手的氣概。他氣昂昂地走進村口的小商店,後麵跟著同樣氣昂昂的我,我們都做好了今天要大戰一場的準備,殺他一個片甲不留,殺他一個血流成河。讓所有人看看,城中村的兩位英雄是如何在血泊中誕生。看看以後誰還敢再賣假煙給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