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滿夢想的城中村
在城中村裏,我一直居住了一年,結實了很多朋友。一年後,當我成為那家都市報的記者時,城中村的朋友成為了我的線人,他們給我提供了很多線索,這些線索都是彌足珍貴的。
我在都市報的那個部門沒有分口,沒有線索來源,是城中村的朋友讓我在競爭異常激烈異常險惡的環境中,殺出一條血路,脫穎而出。
直到現在,工作不忙的時候,我還會常常來到城中村,看看自己當初起步的地方,看看自己住過的那間陰暗潮濕,隻能擺放下一張單人床的房屋。在這間房屋的居住的人經常會更換,但都是和當初的我一樣貧困的人,滿臉菜色,神情萎靡,落落寡歡。但我知道,每個人都有夢想。
城中村是一座迷宮。
城中村的道路四通八達,密如蛛網。城中村的道路又非常狹窄,曲裏拐彎。幾乎每一個剛剛從鄉下來到城市的淘金者,都會選擇在城中村居住。因為城中村的房租很便宜。
城中村就是一個小社會。
這裏生活著社會底層的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操持著各種各樣的職業,或者沒有職業。城中村的道路異常逼仄,一輛自行車摁著鈴聲拖著煤氣罐搖搖晃晃地駛過來,對麵的行人就要躲避在兩邊的台階上。兩個小孩在巷子裏追逐奔跑,整條巷子的行人都要停下腳步避讓。城中村的道路兩邊都是店鋪,這些店鋪也打著城中村的烙印:縫紉鋪、剃頭鋪、雜貨鋪、盜版碟片店、舊書鋪、麻將攤、色情發廊……這些店鋪都黑暗、狹小、生意清淡,門可羅雀。那些陽光能夠照耀到的大街上,是不會有這樣成本低廉收入微薄的店鋪的。
每個來到城中村的人,都是同樣的貧窮和潦倒,而從城中村走出的人,有腰纏萬貫的富翁,有寫字樓裏的精英白領,當然也有殺人越貨的逃犯,有依舊一貧如洗而實在混不下去隻好回家的農民。
城中村有無數的小房間,每個房間裏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那些閉門造車的編劇們,挖空心思,也構思不出他們精妙的故事來。居住在城中村的人,是一群被忽略的人,他們的生活不為人知。
那時候,和我住在一層房間裏的,有兩個賣刀的啞巴;一對找工作而終於沒有找到,最後黯然離開的戀人;一家小工廠的幾個女工,年齡都很小;一個妓女,經常在夜晚會把不同的男人帶回來;一個公司白領,還沒有簽訂合同,薪水低廉;一個做著明星夢的男孩子,每天早晨都去電影廠門口打聽,是否需要群眾演員;一個做著畫家夢的無名畫家,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畫畫;一對年輕夫妻,把孩子放在農村家中,幻想在這裏買房買車,再把孩子接來,一家團聚;還有一個女孩子,做著歌星夢。
兩個啞巴,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一個年齡有30多歲,一個有20多歲。每天早晨,他們做完早飯,吃一半,留一半,留下的一半等到夜晚回來再吃。吃完早飯後,他們就出去了,一人肩上挎著一個大大的編織袋。來到路口,他們席地而坐,從編織袋裏取出案板、菜刀,還有一節鐵絲。他們用刀背將案板敲得當當響,引來路人的注意。然後,他們把鐵絲放在案板上,手持菜刀,一刀下去,鐵絲短了一截;再一刀下去,又短了一截。他們興奮地呀呀叫著,揮舞著菜刀,像揮舞著一麵勝利的旗幟。
盡管菜刀很鋒利,但是他們的生意並不好做。生意不好,他們的夥食就很差,難得有一次肉菜。有一天早晨,我剛剛起床,他們就敲我的房門,拉著我來到他們的房間,盛了一碗蘿卜煮肉,硬要我吃。他們嘴巴不會說話,但是,他們心明如鏡,他們知道誰對他好,就會加倍報答。
而我對他們的好,隻是偶爾走進他們房間,發給他們一人一根香煙。
那對沒有找到工作的戀人,整天在房間裏睡覺,難得看到他們出來,也難得看到他們做飯吃。他們整天喝水,依靠水分來維持生命。他們的房間裏靜悄悄的,不知道在裏麵幹什麼。他們都麵黃肌瘦,沉默寡言。後來,女孩子先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不久,男孩子也離開了,他變賣完了房間裏所有的東西。有一天,我走進他們居住過的那間空蕩蕩的房間裏,看見牆上裱糊的報紙上,用圓珠筆寫著幾行字:“我不能這樣下去了,我明天就要繼續找工作。”“小麗走了,我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是一個失敗者,我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原來,那些天裏,這間安靜的出租房裏,曾經上演過一場淒絕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