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樹坡義虎送親 (2)(1 / 2)

卻說勤公夫婦見兒子六年不歸,眼見得林家女兒是別人家的媳婦了。後來聞得媳婦立誌要守三年,心下不勝之喜。“若巴得這三年內兒子回家,還是我的媳婦。”光陰似箭,不覺又過了三年。潮音隻認丈夫真死,這三年之內,素衣蔬食,如真正守孝一般。及至年滿,竟絕了葷腥之味。身上又不肯脫素穿色。說起議婚,便要尋死。林公與媽媽商議:“女孩兒執性如此,改嫁之事,多應不成。如之奈何?”梁氏道:“密地擇了人家,在我哥哥家受聘,不要通女孩兒得知。到臨嫁之期,隻說內侄做朝,來接女孩兒。哄得他易服上轎,鼓樂人從,都在半路迎接。事到其間,不怕他不從。”林公又道:“媽媽說得是。”林公果然與舅子梁大伯計議定了,許了李承務家三舍人。自說親以至納聘,都在梁大伯家裏。夫妻兩口去受聘時,對女兒隻說梁大伯大兒子定親。潮音那裏疑心。

吉期將到,梁大伯假說某日與兒子完婚,特迎取姐夫一家到家中去接親。梁氏先自許過他一定都來。至期,大伯差人將兩頂轎子,來接姐姐和外甥女。梁氏自己先裝扮了,教女兒換了色服同去。潮音不知是計,隻得易服隨行。女孩兒家不出閨門,不知路徑。行了一會,忽然山凹裏燈籠火把,鼓樂喧天,都是取親的人眾,中途等候,擺列轎前,吹打而來。潮音覺道事體有變,沒奈何在轎內啼啼哭哭。眾人也那裏管他,隻顧催趲轎夫飛走。到一個去處,忽然陰雲四合,下一陣大雨。眾人在樹林中暫歇,等雨過又行。走不上幾步,抖然起一陣狂風,燈火俱滅,隻見一隻黃斑吊睛白額虎,從半空中跳將下來。眾人發聲喊,都四散逃走。風定虎去,眾人叫聲謝天,吹起火來,整頓重行。隻見轎夫叫道:“不好了!”起初兩乘轎子,都是實的。如今一乘是空的。舉火照時,正不見了新人。

轎門都撞壞了,不是被大蟲銜去是什麼!梁氏聽說,嗚嗚的啼哭起來。這些娶親的沒了新人,好沒興頭,樂人也不吹打了,燈火也息了一半。眾人商量道:“如何是好?”欲待追尋,黑夜不便,也沒恁般膽氣。欲待各散去訖,怕又遇別個虎,不若聚做一塊,同到林家,再作區處。所謂乘興而去,敗興而回。且說林公正閉著門,在家裏收拾,聽得敲門甚急,忙來開看。隻見兩乘轎子,依舊抬轉,許多人從,一個個垂頭喪氣,都如喪家之狗。吃了一驚,正不是甚麼緣故?——“莫非女孩兒不從,在轎裏又弄出什麼把戲?”心頭猶如幾百個榔捶打著,急問其故。梁氏在轎中哭將出來,哽哽咽咽,一字也說不出。眾人將中途遇虎之事,敘了一遍。林公也捶胸大慟,懊悔無及:“早知我兒如此薄命,依他不嫁也罷!如今斷送得他好苦!”一麵令人去報李承務和梁大伯兩家知道;一麵聚集莊客,準備獵具,專等天明,打點搜山捕獲大蟲,並尋女兒骨殖。

話分兩頭,卻說勤自勵自從應募投軍,從征安南,力戰有功,都督哥舒翰用為帳下虞侯,解所佩寶劍賜之,甚加信用。三年之後,吐番入寇,勤自勵又隨哥舒翰調兵征討。平定之後,朝廷拜哥舒翰為大元帥,率領本部將校,雄軍十萬,鎮守潼關。勤自勵以兩次軍功,那時已做到都指揮之職。何期安祿反亂,殺到潼關,哥舒翰正值患病,抵敵不住,開關納降。勤自勵孤掌難鳴,棄其部下,隻身挾劍而逃。一路辛苦不題。事有湊巧,恰好林公嫁女這一晚,勤自勵回到家中,見了父母,拜伏於地,口稱:“恕孩兒不孝之罪。”勤公勤婆仔細看時,方才認得是兒子。去時雖然長大,還沒這般雄偉,又添上一嘴胡須,邊塞風俗,容顏都改變了。

勤公勤婆痛定思痛,不覺流淚。勤公道:“我兒如何一去十年,音信全無?多有人說,你已沒於戰陣。哭得做爹媽的眼淚俱枯了。”勤婆道:“莫說十年之前,就是早回一日也還好,不見得媳婦隨了別人。”勤自勵道:“我媳婦怎麼說?”勤婆道:“你去了三年之後,丈人就要將媳婦別許人家,是你爹爹不肯,勉強留了三年。以後媳婦聞你身死,自家立誌守孝三年。如今第十個年頭,也難怪他,剛剛是今晚出門嫁人。”勤自勵聽說,眉根倒豎,牙齒咬得格格的響,叫道:“那個鳥百姓敢討勤自勵的老婆!我隻教他認一認我手中的寶劍!”說罷,狠狠的仗劍出門。媽媽從小管他不下的,今日那裏留得他住,隻得由他,捏著兩把汗,在草堂中等候消息。

卻說勤自勵自小認得丈人林公家裏,打這條路迎將上去。走了多時,將近黃昏,遇了一陣大雨,衣服都沾濕了。記得這地方喚做大樹坡,有一株古樹,約莫十來圍大,中間都是空的,可以避雨。勤自勵走到樹邊,挨身入內,甚是寬轉。那雨雖然大,落不多時就止了。勤自勵卻待跳出,半空中又刮起一陣大風。勤自勵想道:“等著過了這陣風走罷。”又道:“這風有些妖氣,好古怪!”伸著頭往外張望,見兩盞紅燈,若隱若現。忽地刮喇的一聲響亮,如天崩地裂,一件東西向前而墜,驚得勤自勵倒身入內。少頃風定,耳邊但聞呻吟之聲。此時雲開雨散,天邊露出些微月。勤自勵就月光下上前看時,那呻吟的卻是個女子。勤自勵扶起,細叩來曆。那女子半晌方言,說道:“奴家林氏之女潮音也。”勤自勵記得妻子的小名,未知是否,問道:“你可有丈夫麼?”潮音道:“丈夫勤自勵雖曾聘定,尚未過門。隻為他十年前應募從軍,久無音信。爹媽要將奴改適他姓。奴家誓死不從。爹媽背地將奴家許聘與誰家,隻說舅舅家來接,騙奴上轎,中路方知。正待尋死,忽然一陣狂風,火光之下,看見個黃斑吊睛白額虎,衝人而來,徑向轎中,將奴銜出,撇在此地。虎已去了,幸不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