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話不說,帶兩支短槍,立即就上路了。他起碼該回頭看看我們,但他沒有,倒是我一直望著他從我的視野裏消失。他走後,我一天天地數著他離去的日子,也就是說,我的日子是以索郎澤郎離開丁多少日子來計算的。離開個天後,有人想要頂替他的稅務官的位子,我把爾依叫來,叫那家夥吃了一頓皮鞭。這個吃鞭子的人本是索郎澤郎的手下,這回,卻連身上收稅人褐色的衣服也叫人剝去了。我叫管家翻了翻名冊,這個人居然還是個自由人,我便把他變成了奴隸。要是索郎澤郎能夠平安返回,他就是自由人了。因為我不是土司,所以,手下多少自由人,多少奴隸,還要麥其土司來決定。但這次,我隻是叫兩個人調換一下,想來,父親知道了也沒有多少話說。

第十二天,桑吉卓瑪的銀匠丈夫來了。他老婆不在,卓瑪到溫泉牧場去了,去找那個跟她同名的牧場姑娘。因為她看我好久都沒有跟塔娜在一起了。在我身邊有兩個塔娜,一個背叛了我,另一個卻引不起我一點興趣。

銀匠來見我。我說這裏並不需要他。

在這類事情上,管家總是很明白我的意思,他對銀匠說:“桑吉卓瑪在這裏是一切女人的領班了,你配不上他了。”

銀匠大叫,說他愛自己的妻子。

管家說:“回去吧,土司真要成全你的話,叫他給你一個自由民的身份。”

銀匠本可以好好求求我,他跟管家說話時,我就坐在旁邊,但他臉上露出了匠人們驕傲的笑容,說:“土司會賞給我一個身份的。”然後,把裝著銀匠家什的搭漣放上了肩頭,他都走出去幾步了,才回過頭來對我說:“少爺,我再回來,你打銀器就要付給我工錢了。”

他的意思是說他再回來就是配得上卓瑪的自由人了。我說:“好吧,我付給你兩倍的價錢”銀匠轉過身去,我從他背影上看到了孤獨和痛苦。我記起來”當初他是為了桑吉卓瑪而失去了自由民身份的。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又嚐到了他當初吸引住了我的貼身侍女時,口裏的苦味和心上的痛苦。這回,他又要為了桑吉卓瑪而去討回自由民身份了。我為他的前途感到絕望。

銀匠此行是沒有希望,但人都是一樣的,銀匠也罷,土司也罷,奴隸也罷,都隻想自己要做什麼,而不敢問這樣做有沒有希望。站在書記官翁波意西的立場上,什麼事情都沒有意思,但他還是要找一個舒服的地方坐下再冥思苦想。銀匠都走出去好一會兒了,我才叫爾依騎上快馬把他追回來,銀匠看到行刑人來追他,以為自己要死了,一路都在擦汗。爾依卻把他帶到妓院裏去了。在那裏,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裏,銀匠嗅到了烤肉和在骨頭湯裏煮豌豆的香味,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姑娘們把他扶上樓,他在床上吃完了兩大盤東西。在姑娘肚子上使勁時,還在不斷打著飽嗝,他實在是吃得太飽了。

桑吉卓瑪從溫泉牧場上回來了。她空手而回,那個姑娘已經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我跟從前的侍女坐在一起,相對無言。她悄聲問我,是不是懷念過去。我不想說話。她歎口氣,說我是個有情義的主子。我告訴桑吉卓瑪銀匠來過了。這回,輪到她歎氣了。我知道她愛銀匠,但如今,她實際上是一個官員了,她很清楚,隻要哪一天我當上土司,她的奴隸身份會立即消失,所以,麵對這個問題時,她沉默不語。

爾依進來報告銀匠在妓院裏一麵打著飽隔一麵幹事時,桑吉卓瑪流下了眼淚,她說:“感謝少爺使銀匠得到了快樂。”

老板娘把銀匠留下,她說:“晦,我正要打造好多銀具嘛。”

從妓院回來的人都說,妓院裏精致的銀器眼見得一天比一天多了。桑吉卓瑪又流了幾次眼淚。她再也不肯跟管家睡覺了,但她也不去看銀匠。這就是侍女與銀匠愛情的結局。

索郎澤郎出發快一個月了,還沒一點消息。這天,我望著通向南方的道路。塔娜的身後跟著塔娜,我是說,土司的女兒身後跟著馬夫的女兒,我是說我妻子的身後跟著我的貼身侍女,來到了我的身邊。那不忠的妻子剛剛吸足了鴉片,臉容憔悴,眼裏卻閃著瘋狂的光芒,她的身子在風中搖晃,我伸出手來扶了她一把,她好像整個人是在冷風裏長成的。她說:“你的殺手回不來了。”

我不是個把什麼都記在心裏的人,那樣的話,我就不是個傻子,而是聰明人了,而她卻把我當成聰明人來對付了。她叫我記起了以前的事情。我下樓,把她丟在樓上。在下麵,我叫一聲塔娜,那個馬夫的女兒就下來了,把土司的女兒一個人晾在了上麵。在高處,在雕花欄杆後麵,風吹動著她的衣衫,整個人就像是要飛起來了一樣。這麼漂亮的女人,要是迎風飛上天去,沒有人會感到奇怪的,人生漂亮了,叫人相信她本來就是天上的神仙。但她沒有飛起來,還是孤獨地站在那裏,這一來,她的身子可就要更加冰涼了。

我夢見塔娜變成了玉石雕成的人,在月亮下閃閃發光。

早上起來,地上下了霜,是這年最早的一場霜。要不了多久,就是冬天了。

索郎澤郎終於回來了,他失去了一隻手,還丟了一把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