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波土司早在他追上之前回到自己官寨裏了。索郎澤郎一直等他走出官寨,好在路上下手。但汪波土司什麼地方也不去,就呆在官寨裏。後來,他才知道汪波土司得了怪病,躺在床上起不來了。汪波土司在妓院裏染上的梅毒開始發作了,男人的東西正在潰爛。索郎澤郎便大搖大擺走進了汪波家官寨,掏出槍來對著天上打了一梭子。他自己送上門去叫汪波土司的人抓住了。他們把他一隻手砍了。汪波土司出來了,汪披土司臉色紅潤,沒有一點病人的模樣。索郎澤朗還是看出來了,這個人走路不大邁得開步子,就像胯間技夾著什麼東西,生怕掉出來一樣。索郎澤郎正望著地上正在變色的手,看了土司的模樣,也忍不住笑了。

汪波土司也笑了,笑的時候他的臉變白了,他說:“是的,女人,看看女人會把我們變成什麼樣子吧。”

索郎澤郎說:“我的主子聽你這麼說,會發笑的。”

汪波土司說:“你回去告訴他好了。”

索郎澤郎說:“我並不求你放過我。”

汪波土司交給他一封信,說:“你不要當自己是來殺我的,就當是來當信使的吧。”這樣,索即澤郎才帶著汪波土司的信回來了。臨行時,汪波土司派人給他的斷手築了一個小小的墳頭。

索郎澤郎自己也去看了。

汪波土司在信裏說:“女人,女人,你的女人把我毀掉了。”他抱怨說,在我新建的鎮子上,妓院的女人毀掉了他的身體,朋友的妻子毀掉了他的心靈。

他說,好多土司都在詛咒這個鎮子。

他們認為是這個鎮子使他們的身體有病,並且腐爛。誰見過人活著就開始腐爛?過去,人都是死去後,靈魂離開之後才開始腐爛的,但現在,他們還活著,身體就開始從用來傳宗接代,也用來使自己快樂的那個地方開始腐爛了。

我問過書記官,這個鎮子是不是真該被詛咒。他的回答是,並不是所有到過這個鎮子的人身體都腐爛了。他說,跟這個鎮子不般配的人才會腐爛。

前僧人,現在的書記官翁波意西說,凡是有東西腐爛的地方都會有新的東西生長。

47.廁所

紅色漢人把白色漢人打敗了。

打了敗仗的白色漢人向我們的地方不斷湧來。

最初,他們小看我們。想憑手裏的槍取得糧食和肉,我叫他們得了這些東西。他們吃飽了,又來要酒,要女人,這兩樣東西,鎮子上都有。可他們沒錢,於是,又找我來要銀子。這回,他們終於知道我們早在好多年前就武裝起來了。最後,他們隻好把手裏的槍交出來換我的銀子,再用銀子來換酒和姑娘。他們一批批擁向妓院,那個散布梅毒的地方。這是一群總是大叫大嚷的人,總是把碩大的腳印留在雪地上。有了他們,連餓狗們都找不到一片幹淨的雪地奔跑,留下自己花朵般的腳印了。黃師爺披著狐皮袍子說:“這些人凍得睡不著啊。”

我想也是,這些人都睡在四麵透風的帳篷裏。因為黃師爺總要歎氣,天一下雪,我就隻好送些酒菜給他們。

這些人常常上妓院去,但卻沒有人受到梅毒折磨。我打聽到他們有專門對付梅毒的藥。我問了一個軍官,他就給我送了一些過來。我沒有這種病。不管我什麼時候去那裏,老板總有幹淨姑娘給我。我把藥分成兩份,一份給塔娜,她從汪波土司那裏染上這病了。麥其土司也得了這病,我派人給他也送去一份,叫他知道傻瓜兒子並不想自己的父親爛在床上,臭在床上。

這件事把父親深深感動了。

他捎信來說,官寨的冬天十分寂寞。信裏對我發出了呼喚,兒子,回來吧,用你在邊界上的辦法讓我們熱熱鬧鬧過個新年吧。

“我問大家想不想回去,大家都想。失去了一隻手的索郎澤郎,特別想念母親。我問爾依想不想他的行刑人老子,他搖搖頭,後來又點點頭。我說,好,我也想土司和太太了。桑吉卓瑪便帶著一班下人開始收拾行裝。在我看來,在什麼地方都是一樣的。這不是說我不知道寂寞是什麼,但我很少感覺到它。書記官說,他們不理解你是個傻子嗎,這就是傻子的好處,好多事情傷得了平常人傷不了你,我想,也許,情形真是如此吧。”

而現在,我們要回去了。

出發那天,下起了大雪。這是一場前所末見的大雪,雪花就像成群的鳥,密不透風地從天上撲向大地。下到中午,大雪把潰逃的白色漢人的帳篷都壓倒了。他聳著肩膀,懷裏抱著槍往我們這座溫暖的大房子來了。這回,要是不放他們進來,這夥人真要拚命了。反正,不拚死也要凍死在外麵了。我揮揮手,叫手下人收了槍,把這些人放上樓來。有些士兵再也支持不住,一頭栽倒,把臉埋在了雪裏,好像再也不好意思來打擾我們了。倒下的人救回來幾個,有些再也救不過來了。

我吩咐桑吉卓瑪給兵們弄些吃的。

這時,任何人都明白,我也明白,我們其實是走不開了。那些兵住在樓房的一邊,我們的人住在樓房的另一邊。而在樓房的底層,是多年積聚起來的銀子和財寶,我們一走,這些東西就是別人的了,就是這些白色漢人的了。

好在,我們和不請自來的客人們還能和平相處,戴大帽子的軍官站在對麵的回廊上向我微笑。那些士兵也躬著身子下人一樣叫我老爺。而我則供給你們糧食、肉、油和鹽巴。如果他們還想鎮子上的酒和妓女的話,就要自己想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