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雪巴土司說:“就是她,這個當母親的,叫她女兒勾引汪波土司,少爺不要放過她。”

想不到,就在土司們陸續離開時,塔娜回來了。她搖搖晃晃地騎在馬上,回來了。我妻子臉上的塵土像是一場大火後灰燼的顏色。她十分平靜地對我說:“看吧,我這,輩子最終都是你的女人,我回來了。”當初,她和麥其家死去的大少爺睡覺時,也是這樣。我想對她說點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眼睜睜地看著她從我麵前上樓去了。土司們都看著我,而我卻看著塔娜從容上樓。這時,她的母親絕對不該出來,但這個老太婆出來了,出來迎接她美麗的女兒。茸貢女土司發現,美麗的女兒臉上一點光彩都沒有。一場大火把什麼都燒沒了。連我看了,都覺得心裏隱隱作痛,塔娜看見母親,立即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塔娜望著她的母親,坐在樓梯上大動悲聲。

起先,女土司臉上出現了悲痛的表情,但慢慢地,女土司的腰直起來,眾目睽睽之下對著這援助女兒狠狠唾了一口,使用一隻手扶著自己的腰下樓了。走到我麵前時,她說:“這個無能的姑娘不是茸貢的女兒了!你這個傻瓜,上去哄她,叫她不要哭,我要告辭了!”

女人的邏輯就是不一樣,好像有這麼一句話,眼下的事情就跟她沒有幹係了。我想這是不對的,但想不出什麼地方不對。父親在樓上大叫不要放這個女人走。麥其土司氣喘籲籲地從樓上下來,對我喊道:“依了她的話,你就當不上茸貢土司了!將來你就當不上茸貢土司了!”

他兒子傻乎乎地問:“將來?我怎麼能當了麥其土司又當茸貢土司?”

土司們大笑。

麥其土司差點氣暈過去,要不是下人們扶著,他就倒在地上了。土司太太也從樓上下來,衝著兒子大叫:“那你就先當茸貢土司再來當麥其土司吧!”

女土司笑了,對土司太太說:“你的糟老頭子能活過我嗎?”

女土司又對著她的女兒狠狠地唾了一口,進屋收拾東西去了。

土司們也慢慢散開,有的人立即上路,有人還要到妓院裏去過最後一個晚上。

風吹送著塔娜的哭聲,就象以前吹著她的歌聲一樣。

書記官用眼睛對我說:“戲要散場了。”

黃師爺在屋裏發愁。

他在為有顏色的同族到來而發愁。師爺因為反對白色漢人打紅色漢人而丟官,但他還是寧願白色漢人,取得勝利。他說,要是白色漢人取得這些地方,他還有條活路。而紅色漢人來了,到底要幹些什麼,很難說了。我曾經出錢為白色漢人買過飛機,所以我跟師爺很快取得了一致:要是漢人,有顏色的漢人非來不可的話,那就叫白色漢人來吧。

塔娜被汪波土司放在情欲的大火裏猛燒一通,又被拋棄。

要是一個東西人人都想要,我也想要;要是什麼東西別人都不要,我也就不想要了。女人也是一樣那怕她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哪怕以後我再也見不到這樣美麗的女人。

讓她一個人呆在那屋子裏慢慢老去吧。

茸貢女土司跟我告別,我說:“不想帶走你的女兒嗎?”

她說:“不!”

我說:“汪波土司把你的女兒拋棄了。”

她說:“首先,她是你妻子。”

我說:“她會在那間房子裏慢慢枯萎,慢慢死去。”

管家說:“還是問問茸貢土司想說什麼吧。”

女土司說:“我要你在這麼多土司麵前保證,不會派人在路上追殺我。”大家都聽到了這句話。索郎澤郎,爾依,土司太太都對我使勁搖頭,他們不要我對這女人有所允諾。但土司們卻要我答應她的請求。他們知道,要是茸貢土司都能平安回去,他們也不會有任何危險。我隻好對女土司說:“好吧,你可以放心上路了。”

茸貢土司走遠了,我又對請來的客人們說:“你們也都可以放心地上路了。”

又過了一天,客人們就走空了。

麥其土司帶著太太最後離開。分手時,母親的眼睛紅了,但我們父子兩個卻無話可說。母親從馬背上彎下腰來,吻了吻我的額頭,悄聲在我耳邊說:“兒子,耐心一點吧,我會看到你當上土司的。”

我想說來不及了,時間變快了,而且越來越快,卻說不出來,我隻說:“我會想你的,阿媽。”

她的淚水就下來了。

母親抖抖馬韁,上路了。整個馬隊的聲音我充耳不聞,但母親的馬一邁步子,嗒嗒的蹄子就像踩在了我的心尖子上。我拉住了馬韁:“阿媽,有顏色的漢人來了。”

她勒住馬,站了一陣,終於沒有說什麼,一揚鞭子,馬又開步走了。

傻瓜兒子又追了上去,太太從馬背上深深彎下腰來,我告訴她不要再跟麥其土司睡覺,他已經染上梅毒了。看樣子,她知道我說的這種東西是什麼。雖說土司們的領地上還沒有這種東西,但她是從早就有這種東西的地方來的。

管家說:“少爺怎麼不提王位的事情?”

黃師爺說:“沒有多少日子了。”

索郎澤郎要我準他去追殺茸貢土司,他知道我不會同意,這個家夥,他最終的目的是要我同意他去追殺汪波土司。這樣,我就不得不同意了。我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是汪波土司還在路上的話,就殺掉他。要是汪波土司已經回到官寨裏,他還要動手,回來我叫爾依要他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