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我身後,問:“少爺是不是換了貼身小廝?”

我說:“也許他想做我貼身的小廝吧。”

今天,我一到市場上,一個人便影子一樣跟在我身後,跟著我來來回回,在小街上走了七八趟了。這人隻讓我感到他的存在,卻不叫我看清臉。這是一個公式,這是複仇者出現時的一個公式。他用這種方式告訴我,麥其家的仇人來了。我今天把兩個小廝和塔娜留在了河那邊,好像是專門等他來了。過去,想到父親的仇人,麥其家另外一個什麼人的仇人會來找我複仇時,我覺得有點可怕。

現在,仇人真正來了,我卻一點也不害怕。我問拉雪巴土司生意如何,他說可以。我突然轉身,想看見那人的臉,但還是隻看到一頂帽子,帽據很寬的帽子。看見他腰間一左一右,懸著兩把劍。左邊的長一些,是一把雙刃劍,右邊的寬一些,是一把單刃劍。

拉雪巴土司一笑,眼睛就陷到肉稻子裏去了,他問:“少爺也有仇人?”

我說:“要是你不恨我,我想我還沒有仇人。”

“那就是說,你是替父親頂債了。”

“是替哥哥也說不定。”

拉雪巴土司揚了揚他肥胖的下巴,兩個精悍的手下就站在了他身邊,他問我:“去把那家夥抓來?”

我想了想,說:“不。”

這時,我的脖子上有一股涼幽幽的感覺,十分舒服。原來,刀貼著肉是這樣的感覺。我提了提馬韁,走出了市場,一直走到河邊才停下。我從水中看著身後。複仇者慢慢靠近了。這個人個子不高,我想,他從地上夠不到我的脖子。他快靠近了。

我突然說:“我坐得太高了,你夠不到,要我下來嗎?”

我一出聲,他向後一滾,仰麵倒在了地上。一手舞一把短刀,用刀光把自己的身體罩住了,他的帽子摔掉了,我終於看清了他的臉,立即就知道他是誰了。

“起來吧,我認識你父親。”我說。

他父親就是當年替麥其家殺了查查頭人,自己又被麥其家幹掉了的多吉次仁。

他打個空翻,站起來,但不說話。

我說:“多吉次仁不是有兩個兒子嗎?”

他走到我的馬前,兩隻手裏都提著明晃晃的刀子。這時,隔河傳來了女人的尖叫聲。塔娜還呆在那個地方。我看了看驚叫的塔娜。這時,仇人已經走到跟前了。這人個頭不高,但踮了踮腳尖,還是把長長的雙刃劍頂在了我的喉嚨上。劍身上涼幽幽的感覺很叫人舒服。我想好好看看這個殺手的臉。他要殺我了,就該讓我好好看看他的臉。不然的話,他就算不上是個好殺手了。但他用劍尖頂著我的喉嚨,讓我眼望天空。他可能以為我從沒看過天空是什麼樣子。我望著天空,等著他說話。我想,他該說話了。但他就是不說話。要是他連話都不說一句兩句,也不能算是個好殺手。這時,劍尖頂著的那個地方,開始發燙了,劍尖變成了一蓬幽幽的火苗。我想,我要死了。但他又不肯揮揮手,把我一劍挑下馬來。

我聽見自己笑了:“讓我下來,這樣不舒服。”

仇人終於開口了:“呸!上等人,死也要講個舒服。”

我終於聽到他的聲音了,我問:“這麼低沉,真像是殺手的聲音。”

他說:“是我的聲音。”

這回,他聲音沒那麼低沉了。這可能是他平常的聲音。是仇恨使他聲音低沉,而且發緊。看來,在我身上,他的仇恨不大夠用,所以,隻說了一句話,他的聲音就開始鬆弛。

“你叫什麼?”

“多吉羅布,我的父親是多吉次仁,麥其土司把他像隻狗一樣打死在罌粟地裏,我的母親把自己燒死了。”

“我要看看你像不像多吉次仁。”

他讓我下馬。我的腳剛一落地,他又把刀擱在了我的脖子上。這回,我看清楚他的臉了。這人不很像他父親,也不很像殺手。這下好了,一刀下去,什麼人都不用擔心我,也不用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