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幽寂的清竹軒內,一老一壯一少,三人圍爐而坐。
陸雲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有點魯莽了。
前世所積累下來的經驗、閱曆、眼界、曆經世事後磨礪出的縝密心思和非凡見識都足以令他在這個時代有再度成就輝煌的資本。可是他並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如果每一天都有酒喝,有肉吃,有一張安穩的暖床睡覺,明天起來依舊能看到朝氣蓬勃的太陽,那麼他也樂意這樣平平靜靜的生活下去,安安穩穩的作一個紈絝子弟,悠閑自在,心安理得。
自己現在的身份隻是一名尚未及弱冠的年輕人,而剛才所展現出的眼力和見地,已經有點身懷絕壁的樣子,或許也沒什麼大的影響,但鋒芒畢露總歸是不太好的,尤其是此時在這兩個都不是一般升鬥小民的人物麵前。
顏老自不必說,帝師的身份,經綸滿腹,學識淵博,無論在朝野還是民間都有著巨大的名望。而另一名威武大漢,陸雲在知道了他的身份後,亦是肅然起敬。
此人名喚武漢甫,現任揚州折衝府左果毅都尉。端朝實行的是府兵製,全國各地都有負責選拔和訓練府兵的折衝府,平常太平時期這些府兵便作為耕種土地的農民隻在閑暇時訓練,而一旦有戰事發生便要拿起武器從軍打仗,即兵農合一的古代兵製。簡單來說折衝府就相當於現代駐守在各地的兵團部隊,其最高長官為折衝都尉,下設副官兩人即左右果毅都尉。品級僅僅為正六品下,隻比正七品的知縣高了半點,且在武將品階之中,已經算是下遊偏末。
如果單單隻是這樣一個身份,陸雲倒也未必會在意,但偏偏這段時間他閱讀了許多當世的典史卷籍,恰好無意中見過此人的鼎鼎大名。
七年前,在幽雲十六州邊境,一個名叫陳家堡的地方,端莽兩國展開了一場規模浩大的戰爭,史稱東野之戰。
戰事之初,因莽國背棄停戰協議,屯兵十萬至朔、應兩州,兵鋒直指雁門關下。陳家堡作為雁門關的門戶,曆年來成為端朝與莽國互市通商之城,但歸屬權一直由端朝把守。北莽盛氣淩人來勢洶洶,從上野雲州南下一路燒殺搶掠漢人土地和財物,異常殘暴凶悍。當時駐守在陳家堡的幽雲都護府最高行政長官許立決定棄城撤入關內暫避北莽鋒芒,但此時關外還有十數萬漢人百姓,一旦端軍撤去陳家堡失守,這些人都將成為契丹異族刀俎下的魚肉。時任左都護的武漢甫主張堅守抗敵等待後方朝廷大軍來援,但許立仍是以兵力過於懸殊不敵為由執意撤退,武漢甫苦勸未果後一時暴起以下犯上怒斬了許立,並統領全軍固守陳家堡誓死不退。最終以三千士卒浴血奮戰足足堅守了孤城半個月硬是強撐到朝廷援兵趕來,同時亦保得關外近十萬百姓生死安危。
戰後,關於武漢甫勇抗北莽但卻犯上弑將一事,成為當時轟動朝野內外的大事。民間百姓大都是一片讚譽褒揚之聲,但朝堂之上卻彌漫一片斥責謾罵,尤以禦史台為首的文官一係更是聯名上表請求聖上治其不義之罪。端朝的鑾澤殿裏,文武百官分作兩派陣營激烈爭辯後爆發了至今亦影響深遠的兵將改革,原本文武並重的格局被打破,文官開始占據明顯上風,由禦史中丞蔡桓建議的軍隊的統兵權和調兵權隔離被當今端朝皇帝采納,同時遣派文官參與監軍製衡武將的明令製度正式確立,地位雖然位於總製之下但卻在軍帥之上。從此端朝的武將開始極大程度的受到文官掣肘,尤其是在外領兵的將領更是處處受限,縱然是同品階之間也儼然成為文將的下屬官員。
而武漢甫在曆經九死一生後終於得皇恩特-赦,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其之後的仕途之路已經是寸步難行。短短數年光景,從一名正三品的都護大將被一貶再貶,左遷輾轉流離數次,如今堪堪成了揚州城一名末流的武散閑官,可謂是坎坷浮沉令人唏噓。
陸雲方才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年紀約莫四十許,明明正值壯年但鬢角卻已經生出斑斑白發。高額,揚眉,挺鼻,看得出此人年輕時也是一輕狂之輩。但此時他無論是舉止還是氣息都沉穩內斂了許多,給人一種山石般的厚重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