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老眉頭微皺,沉思了片刻,再落一子同時將白旗轉換數個方位,另道:“老夫收攏兵馬,不再從長亭口而入,改至暗渡水道,繞至五梁山後方,如此交鋒時日推上十天,等待前軍占領桑山,並集兵於城陽道,如此一來你腹背受敵,若兵馬不逾老夫三倍,恐不能守。”
“未必。”壯年漢子思忖片刻,錚錚道:“早知顏老會行此下策,方才行軍之時,我便故意留了一支兵馬在附近。”說著壯年漢子抬手落子,黑子黑旗呈包圍態勢,“此兵馬一出,兩日內便可馳援至此,而該處地形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顏老就算是十萬大軍傾盡而出,也入不得此城陽道。”
顏老沉吟了數息,點點頭認同道:“好一手未雨綢繆。”
陸雲在一旁觀摩了半晌,也大致能明白了兩邊的戰況。這沙盤推演看似是紙上談兵,但實際對軍事理論方麵琢磨有一定的益處。從古至今,武將之間經常會模擬出兩軍對壘的戰場情形,來增強自己對戰事策略的運用和理解。右邊這名壯漢雖然還不知道他的身份,但顯然是有過領兵打仗經驗的軍中將領,而令陸雲意外的是,一身文人儒雅氣息的顏老竟然也通曉行軍布策之事,與他一開始想的隻懂得談論淵博聖人之道的鴻儒大相徑庭。
一場鏖戰,約莫足足下了大半個時辰,陸雲也看得別有興致。前世的時候,帶著一群下屬員工做商戰預演,應對各種可能出現的狀況,倒和此時兩人做的事有異曲同工之妙。期間雙方都一直專心致誌應付彼此的攻守策略,沒有絲毫的分心,隻是偶爾用餘光瞥了下陸雲,但也都沒有說些什麼。
突然,黑子落在了一點處,整個沙盤的戰局頓時呈現出黑雲壓城之勢,白子盡數收縮被圍困到一方旮旯角落裏,已經明顯有困獸之鬥的頹敗趨勢,即將全軍覆沒。
威武大漢輕鬆地舒了口氣,額頭滲出一絲細密的汗珠。很難想象,這般寒的冬天,他居然能因此出汗,顯然極為專注耗費精神。
而顏老靜立不語,沉默了許久,死死盯著沙盤上的各處落子,來回巡視了片刻,終是未能再有良策,微微一歎,心中已有認輸的念頭。隨意抬起頭,瞥了眼一直恭候在一旁不曾出聲打擾他們的年輕人,隻見他的目光也落在沙盤上,炯炯有神,若有所思,隨後竟是微微一笑,似乎是看出了什麼有意思的地方。
顏老心中微動,便循著他的目光緩緩而去,隨後再次落在了沙盤上,在一處環山和湖泊之間,還孤零零的立有一支毫不起眼的白旗,看似已經於大局毫無幹係,可是顏老微怔了片刻,忽然身軀一震,蒼老臉龐上露出一抹甚為驚喜的笑容,再度深深地望了一旁的年輕人一眼,這才撫須含笑道:
“漢甫,你可覺得戰況至此,老夫已是必輸之局?”
威武大漢肅容舒展,極為灑脫道:“形勢已經如此明朗,難不成顏老還想悔步不成?沙場廝殺可不是兒戲,一步都退讓不得。”
“那你可要失望咯。”說著顏老扭頭望向陸雲,神情略顯欣賞道:“陸家小兒,你可看出來了?”
陸雲正襟危立姿態謙卑,明會其意道:“晚輩看了這麼一會兒,多少也能瞧出了些門道,顏老的白旗確實還沒到窮途末路。”
“哦?”威武大漢性情豪爽,指了指已然勝負分明的沙盤,並有沒什麼長者架子道:“那你倒是說說,白旗至此進退維穀的局麵,如何還能力挽狂瀾逃出生天?”
陸雲有些猶豫,畢竟作為晚輩,觀棋而語未免有些逾禮和賣弄的嫌疑。但一旁顏老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和藹笑道:“陸家小子,你盡管代老夫落子便是,無需顧慮其他。”
陸雲點點頭,放下禮數,這才朝威武大漢道:“那晚輩就鬥膽冒昧了。”
“無妨。”威武大漢毫不在意,麵色如常。
陸雲伸手抓起了那毫不起眼的一支白旗,隨後靜靜觀察了一番,便再度將其插下,整個過程僅僅用了三四秒鍾。
威武大漢起先毫不在意,平靜掃了一眼,仍舊是有些漫不經心,可突然之間,他的麵色陡然一變,凝重地注視著那一支他一直沒放在心上的白旗,目光如炬,心神震動。
沙盤之上,白子呈勺子狀回環交錯步步為營,以那支新立下的白旗為據點,如一柄直上雲霄的利劍硬生生地衝出了黑旗大軍的圍困,竟然是絕處逢生,逆勢上揚。
威武大漢沉寂了數息,隨後正目望向陸雲,眼中已不再是輕視之色,而是顯出幾分訝然和讚賞,點點頭喟然歎道:“後生可畏。”
顏老在一旁撫須長笑,有幾分歡喜幾分得意,如古井微風,溫文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