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元秀從噩夢驚醒,耳熱心跳,冷汗如雨,貼身的綢衣浸濕了一半,粘答答貼在背心,這時卯兒送茶湯進來,見他醒著,便笑道:“好一個酒鬼,今日醉過了,趕明兒必要禁酒三月才行。”
龍元秀見一壇竹葉青去了大半,十分吃驚:“這壇酒今天才開封,怎麼就見底了?是我一個人喝的麼?”
卯兒說:“不是你還有誰,難道你請江裏的龍王喝酒了?你酒量倒真好,這壇酒足有十斤呢,你隻圖過癮,也不怕醉死。”說著倒了碗香茶端過去。
龍元秀一口氣喝下,心裏一爽快,將方才的夢境忘個一幹二淨。卯兒收去茶具,打來一盆熱水,擰濕手帕替龍元秀擦臉。龍元秀見她手腕皓潔白皙,右腕上掛了兩個亮晶晶的絞絲銀鐲,晃得人心癢,忍不住輕輕捉住。
卯兒抿嘴一笑,並未躲避,她剛卸了妝,長長的秀發披散如雲,杏眼含露,楚楚動人。
龍元秀有些神情搖蕩,就握著她的手打趣:“你如今也變懶了,才吃過晚飯就急著睡覺,當心睡出病來。”
卯兒撲哧一聲,指著窗外說:“少爺你真醉糊塗了,現在是半夜,船上的人早睡了,我好心守著你,熬到現在眼皮都快睜不開了。”
龍元秀見岸邊黑燈瞎火,才知自己已睡了好幾個時辰,忙說:“你怎麼不早點叫醒我,再遲一點月亮都下去了。”
卯兒白他一眼:“少爺別事事都賴我,你睡得那麼沉,打雷都鬧不醒。也不知誰白天信誓旦旦說晚上和我一起賞月,卯兒盼了一整天,誰想月沒賞著卻來伺候醉鬼,這心裏還窩了一團火沒處撒呢。”
她似嗔非嗔的模樣最是嬌俏可愛,龍元秀看得美滋滋的,便加倍露出笑意哄道:“現在也不算晚,我們把桌子搬到艙外去,邊喝酒邊賞月。”
卯兒說:“你才醒了酒,不能再喝了,不如抓幾盤果子配上月餅,再泡一壺好茶,我們悠悠閑閑邊吃邊玩。”
龍元秀應了,卯兒歡歡喜喜準備下茶水果碟,將桌椅挪到艙外,替龍元秀擺好碗筷杯碗,自己搬了個矮凳坐旁邊伺候。龍元秀讓她坐到桌前,卯兒不住搖頭:“不行,我是下人,和主子平起平坐會亂規矩的。”
龍元秀拉了她的手,笑著按到座位上:“讓你坐就坐,我從沒拿你當下人,往後不用跟我講規矩。”邊說邊借勢在她香肩上捏了一把。
卯兒粉麵生暈,眼角瞥向一邊,二人就著月色吃茶聊天,龍元秀高談闊論,興致極高,而卯兒略顯羞澀,不似往常健談。龍元秀因問道:“卯兒你姓林吧,看名字是已卯年生的,今年該十六了。”
卯兒噘噘嘴:“跟了你兩年連人家多大年紀都不知道,我是丙辰年生的,差一個月就十七了,因為生在卯時,所以叫卯兒。”
龍元秀拍拍腦門:“瞧我這記性,我以前有問過你的,日子一久竟忘了。”
卯兒冷笑:“少爺不是記性不好,你的腦袋是用來記大事的,哪裏會對丫鬟上心。難得中秋佳節,以少爺的人品自然有嫦娥仙子做陪,我這上不得台麵的東西還是趁早讓位得了。”
龍元秀硬拉她坐下,軟語央告:“你百樣都好,就這張嘴巴厲害,叫人說什麼都不是。今兒個這座是特意為你留的,任她什麼仙女仙姑來了都不能讓。”
卯兒臉更紅了,急著嚷:“少爺快別說胡話,會折了卯兒的壽!”
龍元秀說:“我說得句句是真,這話在我肺腑裏存了非止一日,相信你早已明白。不但眼前的位置是留給你的,連我心坎上的位置也非你莫屬,但不知你心裏是否也給我留了座,看你平日總是拒人千裏的樣子,我要是強求,倒顯得自做多情了。”
這一席表白醞釀多時,娓娓道來確是動聽,隻是卯兒早已鍾情龍元秀,這些話其實多餘,隻羞得她滿麵紅霞,羞答答說:“少爺的意思卯兒能夠領會,卯兒也是一般的心思。卯兒並非吝嗇這副身軀,是怕這樣糊裏糊塗成了事,沒名沒份讓人笑話。”
龍元秀喜道:“我明白你是有誌氣的,你想要我做什麼?隻要吩咐一聲,我無不照辦。”
卯兒櫻唇微綻,頰上兩隻酒窩若隱若現,手心輕輕合上龍元秀手背貼住,低聲說:“有少爺這句話,卯兒便放心了,但求少爺不要隻圖一時歡愛,忘了今日誓言。”
她眼波洋溢著柔情,軟綿綿暖融融浸人心田,龍元秀凝目注視了很久,不覺意念飄颼,抱起卯兒回到艙房,寬衣解帶親熱起來。自這一夜後同起同臥,纏綿悱惻,儼然新婚夫婦。夥計們因卯兒原本是跟定龍元秀的,收房不過遲早之事,因此都不以為異。龍元秀在江南銷完貨,返回京城。歸途中氣候日漸寒冷,進入關中後天降大雪,當頭彤雲密布,片片雪花如鵝毛碎玉飛揚而至。
龍元秀一行人夜宿客棧,命小二燙熱酒煮薑湯驅寒,正準備吃飯,聽到門外馬匹嘶鳴,又有一隊人進來。前後共二十來人,其中有五六名女眷。領頭一個戴水貂裘披風書生模樣的男子招呼掌櫃說:“店家,速去整治三桌上等酒菜,另外再要十間上好的客房,我們趕了一天路,吃過飯便要歇息了。”
掌櫃做難道:“酒菜馬上就到,隻是今日小店客滿,沒有多餘的空房了,實在對不住各位。”
男子不悅:“附近就你這一家客棧,沒有空房教我們到哪兒歇腳?你想辦法周全周全,我們隻住一夜,明兒一早就動身。”說著掏出一碇銀子遞過去。
掌櫃點頭哈腰,卻不敢接銀子,不住陪好話:“小的確實沒有辦法招待,再往前十五裏便是縣裏的館驛,客官可以到那裏住宿。”
男子聽得火起,喝道:“外麵大風大雪,天也黑了,我帶著妻室如何能趕夜路?你休要推三阻四,騰兩間屋子給我夫人歇息,我加倍算房錢給你。”
誰知掌櫃吞吞吐吐,總是不肯應承,卯兒見那幾名女子中老的太老,小的太小,隻有一位年約二十的文秀女子做少婦打扮,想必是男子的妻室,便小聲向龍元秀說:“這掌櫃好生可惡,都說雪天要留客,他倒往外趕客人。這先生的妻子看來身子單薄,不能繼續趕路,我們不如做做好事,讓兩間屋子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