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繁星漫天(一)(2 / 2)

可是,她得到的回應越來越少。

梁霄每日隻能咽下一點點食物,大部分時間,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他甚至已經許久沒對她說,茵茵,過來。

十一月的時候,下了第一場雪,比去年晚了一些。

飄雪的晚上,茵茵發現梁霄麵色異常蒼白。她握著他冰冷的手,意外發現他身上全是涔涔冷汗。她擁住他的身體,感覺到他明顯的戰栗,痙攣一樣綿延至全身。

“哥哥,你怎麼了?”茵茵第一次差點當著他的麵哭喊出來,“你是疼嗎?告訴我,哪裏疼?”

沒有回答,梁霄仍是無聲無息地躺著。茵茵知道,他說不出話,甚至連蹙眉的力氣都沒有。極致的痛苦悶在身體裏,他根本無以表達,更無從宣泄。

她緊緊抓著他的手,徹夜守候,直到天明時,才看到他臉色稍霽。

“哥哥,”看到梁霄睜開眼睛,茵茵勉強笑一下,“下雪了,春天就快到了。”

梁霄虛弱地看著她,嘴唇翕動,茵茵俯身到他麵前,聽見他說,“你笑,就是春天。”

茵茵第一次把梁霄拋在身後,奪門而出,衝進茫茫大雪中。大顆大顆的淚洶湧落下,她對自己說,梁茵茵,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信鴿放出不過三天,景傑便到了。

梁霄的情況,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一路上,他腦海中許多念頭紛至遝來,甚至一度擔心見不到他最後一麵。但當梁霄自己曾戲謔說出的那個詞真實呈現在他眼前時,景傑體會到更加深重的痛苦。

活死人。

景傑曾對外婆說,若是可以選擇,他寧願不做一個醫者,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他實在不願承受。

黃夫人疼惜地注視他,輕聲道,“小傑,若真心待一個人,既然救不了他,就讓他解脫。”

景傑緩緩搖頭,“話是這樣說,可是怎麼可能做得到。”

“可以做到,”黃夫人目光幽遠,如穿透無盡歲月,“當年,就是我親手幫芯兒解脫的……”

外婆的話曾如利刃刺穿心頭,此刻,看著病榻上的梁霄,內心陡然冒出的念頭讓他淒淒地不敢想下去,但是,揮之不去。

愛之深,痛之切,既然無法以身相代,就幫他解脫。

茵茵向景傑示意,帶他來到覆雪的疏籬前,默默站了一會兒,攤開掌心,現出一根長長的銀針。

景傑懵懂捏起,“你在哪兒找到的?”

“哥哥身邊,”茵茵輕聲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曾企圖自盡。”晶瑩的雪花落在長長的睫上,她的臉色甚至比雪花更蒼白。

景傑怔怔看著她,然後,擁她入懷,“不要怨他,他隻是……隻是……”

“我不怨哥哥,我隻怨我自己。”茵茵已淚濕衣衫,“他病成那個樣子,我都不通知你,我隻是怕你來了,哥哥會讓你幫他解脫,我怕,你會答應……”

“茵茵,”景傑輕輕籲出一口氣,閉上眼睛,“隻要你點頭,我可以……”

“再給我點時間,”茵茵抓著景傑的衣袖,聲音顫抖,“再給我點時間,讓我說服自己。”

景傑輕撫茵茵被風吹亂的發絲,他不想看她如此逼迫自己,可是,他又能做什麼。

雪花仍在紛揚落下,伏在景傑懷中,茵茵漸漸平靜下來。

她想起他目中深深的悲傷。他說,茵茵,你太任性,我會不放心。

靜默了好一會兒,茵茵抬起頭,看著景傑道,“前幾日,阿牛在長陽集遇到了驛站的張大哥。”

“嗯?”景傑一時不明白茵茵想說什麼。

“張大哥說你最近頭疼的事很多,”茵茵道,“他說你連闖兩次西漠都能全身而退,西漠族長很欣賞你的膽識,竟想招你做女婿。”

景傑苦笑,“這件事杜法使已經幫我化解了。”

“想必杜法使跟他們說你已有婚約,”茵茵繼續道,“聽說西漠的人很無理,若是被拆穿了肯定會很麻煩吧。”

“杜法使確實是緩兵之計,”景傑道,“為什麼說起這個?”

茵茵看著他,苦澀一笑,“你願意娶我嗎?”

景傑聞言一愣,隻是無聲地看著她。

“我想讓哥哥安心地走,”茵茵仍在微笑,目中卻落下淚來,“等哥哥走了,你可以隨時休了我……”

“我願意。”景傑打斷她,目光篤定,又說一次,“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