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窄的一條白絹,上麵唯有小楷寫就的兩個字“速來”。茵茵將它裝入白鴿足上的鐵環,小心捧著白鴿來到院中,舉頭看蒼茫日光。
白鴿在她懷中撲棱著翅膀,她卻始終沒有鬆手。靜默了片刻,終於又從白鴿足上取出字條,丟擲在風中。
轉身回房,梁霄仍然安靜地躺在床上,微閉雙目,無聲無息。
“哥哥。”她輕聲喚他。
梁霄緩緩睜開眼睛。
不知第幾次,茵茵觸摸他的手足,按壓他胸腹的穴位,沒有任何反應。雖然他還有呼吸,還有心跳,但他的身體像死去了一樣。
“茵茵,”他仍能虛弱地開口,“過來。”
茵茵脫掉鞋子,掀開被子躺到他身邊,緊緊摟著他僵硬的身體。
梁霄甚至沒有辦法側過頭看她,他隻能盯著空落的屋頂,艱難道,“別怕。”
茵茵含淚點頭,“我不怕。”
生日的夜,她倚在藤椅上,睡得很沉很沉。恍然醒來,滿目皆是熹微晨光,光斑閃耀,好一會兒,她才看清自己手中擁著的隻是他遺落的外衫。
她在房中找到梁霄,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意識仍在,看見她,輕輕向她眨眨眼睛。從那一日起,他全身僅有手指還能輕微活動。
茵茵一直守在他身邊,貼身照料。她用蘆管喂他流質食物,每半個時辰為他翻一次身,幫他沐浴,為他做一切親昵的事。
彭嬸、阿牛他們日日都來探望,每次都會生生忍下滿眼的淚,默默幫茵茵打理一切力所能及的事,劈柴、生火、汲水、煮飯。唯有照顧梁霄,茵茵從不要旁人幫忙,她固執地堅持親力親為。
此前,即使在梁霄身體最虛弱的時候,日常起居,他也一直盡量不假手他人。茵茵很清楚,他大概寧願死,也不願如此沒有尊嚴地活。寂寂夜裏,茵茵擁著他,在他耳邊道,哥哥,不要不好意思,現在,我就是你的手,我就是你的腳。
茵茵在梁霄床畔綁了一隻風鈴,這是她十七歲生日時,梁霄親手做給她的。這隻風鈴由牛骨雕製,上端用一塊傘狀扁骨依勢雕成穹頂,表麵小心勾畫的紋路構成交疊的瓦片,下麵懸著的一塊三棱骨巧妙雕成一個小女孩的樣子,女孩手捏裙角,衣裙撒開,風過時,好像在屋簷下旋轉起舞。
這隻牛骨風鈴聲音並不十分清脆,但風吹鈴動,在沉鬱聲響之外,還會有奇異的回聲,回聲低旋,格外清潤動人。
茵茵愛極了這份禮物,生日還沒到便從梁霄手中軟磨硬泡地要來,一直將它掛在自己房裏,終日隻盼起風,好看見小女孩旋轉起舞,提起的裙角碰到穹頂,發出悅耳的響聲。
她曾笑著追問,這麼精巧的設計,是不是夫子幫你想出來的?梁霄隻是微笑不答。
不過一年之間,物是,心境卻已大不相同。此時再次細看眼前的風鈴,思慮瞬間清晰,莫名憶起去年春天,他們在離水畔牽手漫步,梁霄娓娓述說的話。
茵茵甜甜笑了,對榻上的梁霄道,“哥哥,我知道了,那是我,那是你第一次見到我時的情形。”
梁霄亦靜靜看著風鈴,聽到茵茵的話,眼中泛起笑意,喜悅中又有一點點促狹,好像在說,真是個笨丫頭,想了一年才想出來。
茵茵在風鈴下方係了一根細線,末端挽成一個小巧繩套,長度剛好到梁霄手邊。她牽著梁霄的手試了試,小指勾住繩套,輕輕一動,便發出徐徐響聲。
“哥哥,我不在你身邊時,有事就搖鈴叫我。”看到梁霄眨眨眼睛,茵茵也學著他的樣子眨眨眼睛,湊近他耳邊道,“我是不是很聰明?”
梁霄仍是微笑的目光,輕輕道,“聰明。”
天氣漸冷,平日不會再開窗,因而並沒有風吹鈴動。
茵茵獨自照顧梁霄,常常忙得團團轉,好幾次,她正在廚房忙碌,忽然聽到鈴響,扔下手裏的東西,急急忙忙來到他身邊。
每一次,梁霄隻是目中含笑,用極輕極輕的聲音喚她,“茵茵,過來。”
茵茵會意,他是要她歇一會兒。她乖乖爬上床,躺到他身邊,用棉被將兩人團團裹起來,緊緊地挨在一起。
安靜的房內,隻有爐火偶爾響起的蓽撥聲,濃濃暖意,幾乎讓她忘記他的垂死之身。
入夜的時候,茵茵喜歡伏在梁霄耳邊和他說話,從屋後的冷杉說到村前的溪流,從長林哥家的寶兒說到嫁到山外的翠翠。茵茵很少流淚,偶爾落淚也是無聲無息的,她會埋首在他身側,不讓他看到,也絕不讓他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