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冷風呼嘯,漫天揚起的雪塵遮住淒清月光。
茵茵和衣躺在梁霄身邊,緊緊擁著他。風鈴懸在他們頭頂,安寧地像一去不返的時光。
之前,茵茵總怕梁霄寂寞,每晚都要跟他說上很久的話,雖然,他幾乎已經不能給她任何回應。這一次,她隻是安靜地躺在他身邊,沒有隻言片語。
就在那樣安靜相守的夜裏,她想起暴雨過後凋敗的白荷,想起窗外梁霄好似總也看不夠的冷杉。心中幽微一亮,她明白了。
梁霄看的根本不是白荷盞盞,冷杉蒼翠。
他看的,是長夏。
溪水中植下的蓮子來自長夏,層層冷杉之後,是正對長夏的方向。
原來,無論在這裏生活多久,哥哥的家,依然是長夏。無論他多少次縱馬離開那裏,滔滔離水,永遠是他走不出的方寸之地。
茵茵將手覆在梁霄胸口,輕聲道,“哥哥,我決定嫁給景傑。”
仍然很安靜,除了掌下綿延的心跳。
“他會待我很好,”茵茵用麵頰輕輕摩挲梁霄的鬢發,“哥哥,你可以放心了。”
夜半的時候,風聲呼嘯更甚。茵茵輕輕起身,用火鉗翻撿灼灼的炭火。
她在火盆前,癡癡愣了會兒神,然後回轉身,看著榻上的梁霄。“哥哥,你醒著吧。”沉默了片刻,茵茵忽然喃喃問道,“哥哥,你願意回長夏看著我出嫁麼?”
如她所料,沒有任何回答。
茵茵回到梁霄身邊,看著他晦暗光線下的麵容,又道,“你若不願意,就搖一下鈴,你若願意,就再搖一下鈴。”
安安靜靜等了一會兒,沒有任何聲息。茵茵輕輕為梁霄掖好被子,走到桌前,提起一隻銅壺。她在壺中裝滿水,吊到燒得正旺的爐火上,然後呆呆地望著舔舐的火苗出神。
叮一聲,極輕極淺,但茵茵還是立時捕捉到,她猛地轉身,梁霄還是麵色平靜地躺著。她靜靜看著他,一會兒,又一聲輕響自風鈴徐徐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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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傑放飛白鴿,給莫良去了一封信,信中隻有寥寥數語。他說,他們會即日回長夏,他要與茵茵成親。
隻用了一天功夫,景傑便在長陽集選好一輛馬車,他將車廂精心布置了一番,內部寬敞舒適,四角都放有暖爐,一片溫暖馨香,車廂外側配上厚重的棉布簾,將風塵寒意嚴實地擋在外麵。
出發前一日,茵茵挨家挨戶去與村民告別,她隻是說想陪哥哥回故裏看看,但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一別,恐怕再難有相見之日。
無數人追問他們啟程的時間,茵茵隻是搖頭,她不要大家淒淒艾艾地相送,她不要這樣的生離死別。
他們是在夜裏離開的,追風和小棕馬拉著車,吱吱扭扭走在泉溪的小徑上,在皚皚白雪中留下齊整的兩條車轍。風停雪駐,高高的冷杉盡頭是幽藍天際,顯出泉溪特有的靜謐深邃。
出了村口,又渡過覆了薄冰的溪流,馬車緩緩駛向山間小路。進入山穀前最後一個轉角處,景傑收緊韁繩,忽然將車停下。
茵茵疑惑地掀開車窗的棉布簾,窗外的一幕讓她眼底一熱。
在他們剛剛經過的路上,無數隻火把星星點點排開,全村人扶老攜幼,安靜地注視他們。沒有哭泣,甚至沒有任何聲響,他們隻是站在皚皚白雪中,遙遙相送。
徐徐夜風吹進車廂,梁霄亦微微睜開眼睛。
最後感受一下泉溪清潤的氣息,透過綿綿夜色,他自窗簾掀起的一角,看到繁星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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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不敢太快,亦不敢太慢,五日後,他們遙遙看見長夏城。赤鶴在離水邊迎到他們,徑直將他們接回府中。
杜揚第一時間找到景傑,問他,準備何時成婚。
聖主的婚事,牽涉眾多,他不能不上心。西漠族長提出將女兒許配給景傑時,杜揚曾心中一動,聯手西漠勢力,對聖域,對景傑,均有百利。但這個年輕聖主,表麵和氣有禮,極好說話,骨子裏卻執拗的很。無論是兩利相權,還是兩害相較,他總是毫不遲疑地選擇心中認為更重要的。所以,杜揚直截了當告知西漠,聖主已有婚約。
麵對杜揚的詢問,景傑答道,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