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富太守聽了紳士的言語,一時沒了主意,心裏又忐忑得什麼似的。幸虧那位刑名老夫子想著了一個絕妙的計策出來,富太守才笑逐顏開,對老夫子點了幾點頭,說道:“老夫子真個是智囊了!”老夫子道:“東翁也不必去講究什麼智囊同酒囊哩,如今第一件事體,把這些小百姓撳平了再說罷。”富太守連忙答道:“是的是的,就煩你老人家起一個稿子出來,好叫他們謄去。”那老夫子聽了,便立刻起了一張稿子。富太守看了,嘴裏不住的說“好好”,一麵就把這張稿子發到稿房裏謄去不提。
且說那些百姓,正在議論紛紛的時候,忽見街頭巷口,茶坊酒肆,都貼著無數的告示。內中就有幾個識字的,在那裏昂起了頭兒,朗朗的念道:
為出示明白曉諭事:照得大通學堂體育會事,前奉撫台密劄,據金華府電稟,武義縣獲匪聶李唐等,供出黨羽甚眾。內有趙洪富縉雲人,在紹興體育學堂司帳,勾結大通學堂黨羽,希圖接應起事,飭即密拿等因,當即密訪。果有女匪秋瑾,勾通竺紹康、王金發等,圖謀不軌消息。遂稟奉撫憲,派兵拿獲。而秋瑾竟敢開槍拒捕。又在學堂內搜出九響快槍四十餘枝,十三響快槍一枝,夾弄內搜出彈子六千多顆,又有悖逆論說,及偽造軍製單字樣。當堂提問時,秋瑾亦承認不諱,並認竺紹康、王金發等,亦曾相識。拿獲秋瑾時,在其手中奪得七響手槍一枝,裝有子彈。續奉撫憲電,準安慶電,據徐錫麟之弟徐偉供,徐錫麟與秋瑾同主革命。可見秋瑾圖謀不軌,在在確有證據,此次正法,並無冤枉。民間均多誤會意旨,合再明白示諭。現匪首秋瑾已經正法,竺、王兩匪在逃,如有人拿獲竺紹康、王金發二匪者,每獲一名,賞一千塊洋錢;如有來府報信,以致拿獲者,每獲一名,賞五百塊洋錢。至於學堂,乃是奉旨所開;學生乃國家所培養,斷不能因大通學堂之故,概以大通學堂例之。
如有不肖之徒,敢與學生為難,一經本府知悉,定當重懲不貸。看官:這張就是紹興府安民的告示,就是方才富太守和那位刑名老夫子商量出來的。內中所說的竺紹康、王金發兩匪,就是五月十八日被浙江巡防沈副將,在武義縣界殺敗的九龍黨的頭目。他們兩個人,原是著名的匪黨,久在武義縣界內搶掠百姓的,所以百姓也都恨得他兩個人了不得。如今富太守殺了一個沒罪的秋瑾,見百姓都要替秋女士呼冤起來,他就著起急來了。連個情節都沒有弄弄明白,就是這樣牛頭不對馬嘴的出了一張謊說告示,把個秋女士硬撳在匪黨裏頭。可惜那些百姓,也不過是一時的公憤,究竟都是些沒主意的。果然一見了這張告示,就認做秋女士真個是匪黨了。便把那股要替秋女士伸冤的氣焰,一齊丟往東洋大海裏去,不言不語的各自散了。紹興的紳士,雖明知這張告示是富太守的撒謊,然都是和富太守有些來往的,故也不肯說出這個緣故來呢。後來虧得各處報館裏頭曉得了,才把這張撒謊的告示,細細的用白話淺說,駁了他一駁,登在報上,全國的人,方才都曉得富太守的故加人罪呢。這是後話,不用細表。
且說這位越蘭石女士,自從那日得了秋瑾的死信,便做了一篇秋女士的傳,托報館裏登了出來。報館裏也著了幾篇公論,連一連二的登將上去。就驚動了許多女界的通人,並各處學界中熱心腸的學生教習,一時飛函打電到報館裏的,絡繹不絕。又有一等不懼權貴的人,竟直電浙江撫台,請問殺秋女士的理由。這時候浙江省裏大小官員,都沒了主見了,有的竟埋怨富太守的作事過於操切,如今被各處學界中人,問得沒有回答了。富太守得了這個消息,更加著急得了不得,仍舊去和那刑名老夫子商量。那個老夫子,雖說肚裏的鬼計是多的,如今也弄得搗不出什麼鬼了。還虧他費了兩日兩夜的苦功,想著了一個嫁禍於人的法子,便和富太守一說。富太守得了這個計策,就喜歡得如死了再活似的。便連夜上省,到了章中丞那裏,把老夫子教給他的說話,一一和章中丞說了。
章中丞是個極顢頇的人,聽了富太守一片鬼話,便把抱怨富太守的念頭,移到了山陰縣牛令身上去了。然而這個計策,不過是富太守自己要卸罪的法兒罷了,究竟還想不出個對付各處學界的計策呢。當時章中丞和富太守說道:“你殺了秋瑾之後,那些紹興紳士,怎麼倒沒有什麼話兒呢?”富太守連忙彎著腰,縮著頭,恭恭敬敬的說道:“那些紳士,都是和卑職有交情的,所以沒有什麼說話。倒是那些小百姓,不知聽了什麼人的唆使,幾乎要鬧出事的。”章中丞道:“小百姓鬧的什麼?你怎麼樣平靜他們的呢?”富太守道:“小百姓鬧的也為著這個秋瑾呢。後來卑職想了一個計策,出了一張安民的告示,他們見了才平靜了。”章中丞道:“你這張告示怎麼樣出的呢?”富太守聽了,便把那告示上的意思,一一的告訴了。章中丞點點頭道:“哦,你去罷。”富太守便打了一個千,出了衙門,一徑回紹興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