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越女士和秋女士講論些別後的情形,忽見秋女士身邊掛著一柄倭刀,便問他可是在東洋買來的?眾人聽了,也一齊走來觀看。秋女士回答了一聲“正是”,便把刀解將下來,抽刀鞘,送與眾人看去。又對越女士說道:“小妹以一弱女子身,隻身走萬裏,渡重洋,到海外求學,所賴以自衛的,全虧得這把寶刀呢。況且我生平也沒有一個知己,這寶刀清如秋水,凜如嚴霜,抱革命的宗旨,有流血的本領,俠骨,人不敢犯,殺得人,也能救得人,正和小妹有一般的抱負。所以小妹近來便把他當做個知己,因此上終日和我影形不離的。”越女士笑道:“賢妹好俠負義,果然配用這把寶刀。前次聽得你有贈送獄囚使費的一事,真是令人敬佩不遑,真不愧‘鑒湖女俠’的四個字。但是你帶了這刀往來重洋,進出內外口岸,那些經過的關口,難道都不來盤查你的麼?”秋女士道:“那些衛身的家夥,有什麼要緊?外國的文明法律上邊,都許人可以自由攜帶的,沒有什麼犯禁的道理。不要說小小的一把倭刀,就是七響九響的手槍,也可以帶得,這值得什麼大驚小怪!”越女士又道:“在國外呢,那倒本來不怕什麼。所怕的是我們中國內地的關卡,倘被他們看見了,恐怕就要把賢妹當作革命黨了!”
秋女士笑道:“姊姊,怎麼你近來的膽子竟如鼷鼠一般的小了!凡事總要講個實在,不能無憑無證,就把人誣作革命黨的。我腦筋裏雖也有個革命宗旨,但是我的家庭革命,和他們的種族革命、政治革命是冰炭不相投的。我在東洋,見了那些革命黨裏的人物,理都不大去理他們的。因為他們這班人,都是些能說不能行的。竟有幾個連‘革命’二字也解不清楚,種族的分合是更不懂得,不過隨潮附流混個熱鬧罷了。就是那個徐錫麟,我也嫌他的主義太狹。我和他結交,也不過慕他的一個血心罷了,宗旨是也是各人行各人的。我既沒有政治上種族上的革命憑據,那要怕他們做甚?”越女士又正色的答道:“競雄,你不要這般說。現在外邊是世路崎嶇,實在危險得很!小心謹飭的人,尚且要被人誣陷,不要說像你這般率直無忌的人了。競雄妹子啊,我勸你以後總要留心一些,才是道理。”秋女士勉強點了點頭,說了一聲:“領教。”
正在這當兒,隻見一個老媽子進來,說聲:“酒席已安排好了,請奶奶們出去用酒罷。”秋女士立起來道:“姊姊何必如此客氣!”越女士道:“也沒有什麼盛席,不過略備水酒一杯,替賢妹洗塵罷了。”秋女士也不謙遜,便一同走到餐室。大家分賓坐下,那兩個女學生,同越女士的女兒,也坐在兩旁陪席。大家且飲且談,無非又談了些東洋學堂裏的情形,同日本的風景名勝。不一會酒過數巡,秋女士有些酒酣耳熱的態度,忽然間長歎一聲的說道:“縱有千杯,隻是難消卻我胸中的塊壘!”說罷,便起身取了把刀,在筵前大舞起來。但見他舞得寒光閃閃,隻見刀,不見人,真個是花團錦簇,不讓古人。秋女士舞了一回,重又入席,再喝了一盅酒,便向越女士問道:“姊姊,我醉了麼?”越女士笑道:“不醉!不醉!這是妹妹素來的豪氣如此。況今日久別重逢,理應有這般興致。”秋女士見越女士讚他有豪氣,聽了心中更自起勁,便說道:“古來男女俠客,都是使劍的多。我沒有寶劍,故就把這寶刀,當作寶劍了。”說著,又見那邊擺著一張風琴,便走到那邊,坐了下去就踏,嘴裏說道:“我有一隻寶劍歌,待我來唱與你們聽。”一頭說畢,一頭便按著腔調,且踏且唱起來。越女士和兩個學生靜悄悄的,聽他唱道:
寶劍複寶劍,羞將報私憾。
斬取國人頭,寫入英雄傳。(一解)
女辱鹹自殺,男甘作順民。
斬馬劍如售,雲何惜此身。(二解)
幹將羞莫邪,頑鈍保無恙。
咄嗟雌伏儔,休冒英雄狀。(三解)
神劍雖掛壁,鋒芒世已驚。
中夜發長嘯,烈烈如梟鳴。(四解)歌罷,越女士和兩個學生俱歎賞不已。秋女士道:“姊姊,我酒力不勝了,我們大家吃飯罷。”伺候的婆子便盛上飯來。眾人吃了,盥漱已畢,秋女士又和眾人說了些日本地方的風土情形。看看自鳴鍾已到了兩點十八分了,於是大家安寢,一宿無話。次日,秋女士一早起身,即往他幾個相熟朋友處去,拜望了一天,仍回到曹家渡安歇,一連住了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