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會,錫麟開口說道:“妹妹,你天天學著體操,如今操得怎麼樣了?”女士道:“也不見得怎麼樣。方才去和幾個同學的賽跑了一會,倒被我跑過了他們好些路呢。”錫麟笑著說道:“我在學堂裏頭,也是日日操的。別的倒沒有什麼見得,隻是這個賽跑,每跑一次,我定是第一的。妹妹你在這裏,也是賽跑隊中算第一的。今日左右無事,我想和你賽跑去,使得麼?”女士道:“使得的。我們也比較比較去。”錫麟道:“我們不要在操場裏頭跑,我和你到外頭去,依著電線的木頭跑,你去不去?”女士道:“也是一樣的啊,怎麼不去呢。”於是二人一齊走將出來,揀了一個空曠的所在,依著第一根電線木跑起。跑了有兩裏路光景,秋女士終究是個女子,那裏跑得過。二人跑過了之後,又到各處閑逛了一回,方各回去不提。
且說錫麟在這裏留學,已經多年了。他原是中過的一位舉人,因在紹興時,專門和一班舊學究做對。他的父親也是一個喜歡舊學的人物,見他兒子這般形景,就不大喜歡他。常常對人說道:“錫麟這個不肖,若然被他得誌起來,定要闖出滅門的禍事的。”後來錫麟東洋回來的時候,就捐了一個道銜,指分在安徽省裏候補。那個安徽撫台章中丞很賞識他,派他做了巡警學堂的總辦,又兼辦了幾個差使,當時人人齊稱他是紅道台。紹興城裏,有幾個被他罵過的鄉紳,見他做了一個紅道台,便也去巴結巴結他,又在他父親麵前說些好話,趨奉得他們父子兩個著實了不得。
倒是他的父親常常替他的兒子憂慮,每把些事君以忠的道理,寫信去教訓他。爭奈錫麟的心腸,終不肯改將轉來呢。他父親因見勸他不醒,便暗暗的在紹興府裏存了一張案。所以後來錫麟把恩中丞刺殺了,隻有錫麟一個人受罪,他的父親也沒有害著,這正叫做知子莫若父了。但隻可惜了錫麟的兄弟徐偉,他雖是也在東洋留學,然而宗旨是不同的。不知安徽的那些官兒,為什麼的定要把他關禁起來,直到今日,還沒有放他呢。這些都是後話,一言表過不提。
且說秋女士在那個學堂裏頭,讀了一年有餘的書,把那些科學都學會了。這時候,徐錫麟已經回國,他的知己也就少了。他便也收拾行裝,起身內渡。這日到了上海,輪船停泊好了,他便上岸來,叫了東洋車,一徑到曹家渡越蘭石女士處來。那個越女士正在裏頭,和幾個女學生,並自己的一個女兒,講論書史。忽見一個老婆子進來報道:“奶奶,外頭有個東洋女子要見奶奶。我不認得他,叫他到外頭等一等。他說和奶奶是素來認得的,不消通報,他就在後頭跟進來了。”越女士聽了,一時也想不出來。正要走出去看是個什麼人,忽聽得有人喊道:“姊姊久違了!”越女士聽見這個聲音,就曉得是秋女士了,連忙迎將出來。隻見秋女士全身的打扮全是東洋裝束,便笑說道:“啊呀呀,簡實是個東洋女子了。你這樣的打扮,莫怪方才那老婆子要不認得你。就是我自己,若不是聽了你口音出來,恐怕也要弄不清了。”秋女士也笑道:“難道真個像的麼?”越女士道:“簡實和那從前會過的菊池夫人千代子一般無二,竟全沒有一些中國人的氣味了。”說得眾人都大笑起來。越女士一頭笑,一頭挽著秋女士的手說道:“我們裏頭去坐了再說罷。”於是眾人齊到裏邊坐下。
彼此問好已畢,越女士便問秋女士道:“妹妹,怎麼你到了日本,一封信都沒有與我?難道我前回勸了你這一番,你就見怪了麼?”秋女士見問,急忙答道:“姊姊,你說那裏話來!這些閑談,說過就算了,那個還把他記在心上。姊姊,你也太多心了。”越女士笑道:“我也不過說說玩話罷了,你也不必當真。”隨後秋女士又把在日本的情形,一一告訴了越女士,又把此刻回來的原故也說了一遍,然後二人又敘了些離別後的話兒。越女士忽一眼看見秋女士腰間掛著一把短刀,便問秋女士道:“妹妹,你這把刀是在日本得來的麼?”
不知秋女士答何言語,且聽下回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