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懦看見台上楠木界方底下壓著一張有字的紙兒,隨手拿起來一瞧。忽聽見越女士說道:“這是我方才隨筆寫的。想要把這篇小傳,明日先去登報,然後再慢慢的從長計議。你們不要忘記了,替我譽一譽出來。我明天飯後,就要送去的。”振懦答應了一聲,便道:“明天我朝上謄罷。”說罷,和誌揚一同把這篇小傳細細的看去。但見上寫道:
秋女士瑾,字璿卿,浙江山陰縣人。女士幼承家學,甫笄,涉通經史,喜為歌詩,然多感世之辭。年十九,嫁某縣某京宦某君,生一子一女。女士隨某君居京師有年,痛憤庚子之變,以提倡女學為己任。凡新書新報,靡不披覽,以此深明中外之故,而受外潮之激刺亦漸深。一日,脫簪珥為學費,別其夫,送其子若女,受鞠於外家,孑身走東瀛留學。時京師諸姊妹與相識者,置酒於城南陶然亭餞之,以壯其行。此光緒三十年某月日事也。
女士既之東,見留學界種種腐敗狀,欲拂衣徑歸。曾於所著《中國女報序》發之曰:“當學堂未立,科舉盛行時代,其有毅然舍高頭講章,稍稍習外國語言文字者,詎不曰新少年、新少年。然而大道不明,真理未出,求學者類皆無宗旨,無意識,其效果乃以多數聰穎子弟,造成買辦翻譯之材。近十年來此風稍變。然吾又見多數學生,以東瀛為終南捷徑,以學堂為改良之科舉矣。今且考試留學生,某科舉人、某科進士之名稱又喧騰於吾耳矣。嗚呼!此等現象,進步歟?退步歟?吾不敢知。要之,吾女界前途,必不經此二階級,是吾所敢決者。”又曰:“世間有最淒慘、最危險之二字,曰黑暗。黑暗則無是非,無聞見,無一切人世間應有之行為思想。彼宅身其間者,亦思所以自救以救人歟!夫含生負氣,孰不樂生而惡死,趨吉而避凶。而所以陷危險而不顧者,非不顧也,不之知也。苟醒其沉醉,使驚心萬狀之危險,則人自為計,寧不勝於我為人計耶?”又曰:“我欲結二萬萬大團體於一致,通全國女界聲息於朝夕,使我女子生機活潑,精神奮迅,以速進於大光明世界,為醒獅之前驅,為文明之先導。”其與人上下議論多類此。
女士性伉爽,遇有不達時務者,往往麵折廷爭,不稍假借。以此人多銜之,甚或舉俄之蘇菲亞、法之羅蘭夫人以相擬。女士亦漫應之,自號曰“鑒湖女俠”雲。三十二年,秋女士自東歸,過滬,聞母喪,倉皇歸裏。旋應明道女學堂之聘,為教師。明道女學者,女士同鄉人徐錫麟所創辦也。三十三年五月念六日,徐錫麟之獄起於皖,浙中大吏指女士為同黨,殺之。年三十有一。
論曰:女士生平,好俠負氣。今之死非其罪,縱官吏橫暴,不至若是酷。是必有挾私憤而陷害之者,假手於亂黨,以為獻媚長官之計,而其咎不盡在官吏也。嗚呼!此之謂預備立憲。
女士在旁,見二人看完了,便說道:“這篇小傳,因為要緊登報,所以內中的情節,都有不盡的地方。”振懦答道:“我看論斷一段的意想,倒有八九分猜著的。”三人講究了一回。女士因日裏過於憂憤,此刻已是無精打采的懶懶欲睡。誌揚和振懦也便告辭出來,各自安寢去了。次日,大家端正去幹事不提。
在下說到這裏,有一位看官問道:“說書的,你說了許多的話兒,總沒有說個明明白白。究竟這個秋女士為了什麼事體,才被這個紹興府把他殺了?你說書的也該一一的說給我們聽聽,免得我們巴巴兒的,心中好不難過麼。”看官責備的也極是。但是在下隻有一支筆,寫了這邊,就缺了那邊。俗語說的,一口難說兩處話,在下此刻正是一筆難寫兩處事了。既如此說,且待我吃了兩筒水煙,呷了一口茶,再慢慢的逐一逐二,從下回裏敘他出來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