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臂微沉,雙手壓在門上,“端正態度”,站穩,腰部用上勁,就像推山一樣推起了門。
門推開了。
映入眼簾的房間裝潢和桌椅的布置告訴我,這是一家餐廳。
也是了,除了餐廳,還會有什麼地方需要購入這麼大量的蔥呢?
一個穿著藍格子襯衫的男性,叼著一根沒有點火的煙,在靠窗的座位上坐著,手撐著頭,眯眼看著窗外。
男性的頭發是白色的毫無光澤的白色,就像是被澆了一頭的高檔油漆。就算是老人的白發也比他的頭發更加的有光澤。
不過,既然是餐廳,那麼就安全了。
我是這麼想的,鬆了口氣。
那個男性完全沒有看我一眼,目光隻停留在外麵,就像是在窺視整個城市。
“阿武,想在這裏打工嗎?趁你現在沒有寫作靈感,放鬆一下心情怎麼樣?也許能找到點什麼。在這裏。”
那個人轉過了頭,仍然是一手撐著頭,誇張地張著嘴打了個嗬欠,對我說道。
我被他嚇到了。
麻痛就像行軍蟻,迅速地爬遍了我的全身,好像在頃刻間就要吃掉我的每一塊肉。
我疼得直想哆嗦。
但是在這個陌生的男人麵前我不敢表露出我的痛苦。
我忍耐著。
越是忍耐,越是痛苦。
如果眉毛之間有抹膠水的話,估計現在我的眉毛已經粘到一起了吧。
他怎麼知道我是誰?
他怎麼知道我有煩惱?
他是什麼人?
我的思維一片混亂,思緒開始毫無邏輯地堆積起來。
我從來沒見過這人。
“跟著七七走了這麼長一段路辛苦你了。茶在右手邊的桌上,我剛泡的。到洗手間裏漱漱口再來和我說話。無論你多喜歡吃麵,泡麵吃多了還是會不舒服吧?現在,什麼都不要說。”
那人將嘴裏的煙扔在了桌上,站起,背靠著窗,雙手抱在胸前,歪著頭,看著我。
我隻是遠遠地看著那個人的眼睛就什麼都說不出了。
他似乎什麼都知道。
就算是福爾摩斯也不可能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知道一個人的名吧?
我遠遠地看著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黑洞,漆黑、黯淡無光。似乎所有的光芒都被吸了進去。
在他的眼睛裏,我看不見自己。
我的眼裏卻有他。
與他對視的一瞬間,我差點以為自己就像那些科幻小說裏的人物一樣,要永遠的就睡下去了。
無法理解。
不知道是我們兩個人中,哪一個不存在。
我照著他說得話去做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有一股“按照他說的去做就沒有問題”的感覺。
用茶水漱了口後,又喝了幾口茶水,感覺身體稍稍舒服一些了。
茶有一絲淡淡的甜味,溫度恰到好處,正好讓我的身子裏產生了一股有暖流,從咽喉直到胃裏,又溢出鼻腔。
我將自己“整理”完了,回到了餐廳的大廳,看見那人仍然坐下了。
他仍是在那個位置,保持著我進來時的姿勢,就像一尊會眨眼的雕像。
那個女孩,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的女孩也在。她俏生生、直挺挺地、像一支鉛筆一樣站在那裏,兩手推著一個小餐車站在桌邊。
小餐車有兩層,上層放著裝了剛煮好的咖啡的咖啡壺、兩塊點綴著草莓的小蛋糕和兩塊南瓜派,下層則是放著兩個小木盒。
就像是精心準備過的下午茶。
就像是知道會有客人來一樣。
我在他的對麵坐下了。
女孩給我們倒了咖啡,然後將蛋糕和南瓜派放在我們的麵前。
“請用。”
她這麼說著。
語氣還是那樣的不帶一絲感情。
“為什麼?”我看著咖啡上用牛奶畫出的葉子語無倫次地問著麵前坐著的男性。
我稍稍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我知道,說話時不看著對象,是不禮貌的。
我怕再次失神,說不定再失一次就真的回不來了。
“這是為了晚上的茶會準備的,不是特別為了你。”他回答道。
盡管我的問話接近於什麼都沒有問,但是他似乎仍然能夠明白。
不知為什麼,我稍稍安心了一點。
“不過,我是知道今天下午會有額外客人。我知道,來的人會有你。”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等我的反映。
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隻是點了點頭。
而他卻滿意的笑了,像是找到了一張可以肆意繪圖的白紙的孩子。
“隻是我沒想到你會跟著七七過來。”
“七七是……”我看著女孩。
女孩點了點頭。
“主人給我的名字。”
女孩這麼說著。
主人?這種如同女仆一般的稱呼方式,讓我感到變扭。
我刻意地皺著眉,看著和我對麵坐著的男性。
“不是我給她取的名字。是她的製作者。”
他兩手一攤,聳聳肩,回答著我無聲的抱怨。
他讀懂了我的意思。
“製作者?”
我遲疑了一下,問著理所應當問的事。
問完,我立即開始喝咖啡。
奶的量,對於我的口味來說,加得恰到好處,剛剛好壓抑住了咖啡的苦澀,卻又沒有十分明顯的牛奶的口味。
“出生在北愛爾蘭的日裔人偶師,本多晴久。”
他說著完全超出我理解範圍的東西。
“這可是不得了的作品。完全超乎了我的理解範圍之內的東西。”
他說著理應是我說的話。
“人偶不應該是那種小小的……”我一邊說一邊用上雙手比劃著大小。
“日本不是也有那種充氣人偶嗎?”
他話語裏帶著笑意,也渴了一口咖啡,然後用不鏽鋼的小勺,從自己的那塊南瓜派裏挖了一小塊。
我愣了一下,頓時又覺得頭皮發麻。
這個男性真是喜歡用讓人意外地表達方式。
我完全沒有往那種方向想過。
“別當真,那些隻是一些不入流的東西。我說的人偶,和那些東西是兩回事。”
他補充道。
我們兩人陷入了沉默。
我閉著眼,一點點地啜著咖啡,他則是從蛋糕上刮著奶油。
我們兩個人之間存在什麼不可捅破的隔膜。
“你想知道麼?”
他問道。
“我不知道。”
我回答著。
他的語氣,仿佛在麵前的是一條不歸路,是深淵,是懸崖。
“我先給你將一個故事吧。你聽了以後再決定把。”
他就像啤酒一般,一樣脖子,將咖啡喝盡了。
“其實,我不喜歡咖啡。”
他咂著嘴,抱怨著。
“我喜歡熱可可。”
我用小勺輕輕攪著咖啡,用自己都覺得惡寒的聲音笑了一聲,說道:“我也一樣。”
他笑了。
“好了,抬起頭吧,我戴上眼鏡了,這樣你就能看著我了吧。”
聽著他的話,我抬起了頭。
戴著眼鏡的他更加添了幾分文弱的辦公室打字員的感覺。
隻是他寬厚的肩膀顯得不是很配他的衣服。
總覺得他很眼熟。
不知道在哪裏遇見過。
“嗯,不過,還未請教您的名字。”我隔著他的眼鏡,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剛才的那種混沌的感覺確實沒有了。
“我叫塔裏克。”
他很嚴肅地說著。
“騙你的。”
在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兩秒後,這個男性立刻否認了這個自己的捏造出來的名字。
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我叫白華。”
“這個也是騙你的。總之兩個裏麵你挑一個吧。”
他故技重施,用一種無賴的口吻又補充道:“我不要我再想一個比較順口的?”
他看著我。
我看著他。
我們地同時笑了出來。
“假名的理由得等你做出了決定以後才能告訴你。”
他止住笑,補充道。
“那麼,請講吧。白先生。”我用叉子從蛋糕上且切下了一個小角,含入口中。
“七七,能不能……算了,再幫我們倒一杯咖啡吧。”他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是決定不說了。
我笑了。
我明白他想說的是什麼。
“我確實了解了。”七七,這個女孩,恭敬地點了點頭。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完整地說了一個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