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堡。
寂空裏的星光耀眼多情,與冷冷淒淒的寒夜很不相襯。初秋的風在如水的夜裏發酵成一盞苦酒,溫柔的揭開了一道又一道隱秘的疤痕。
大致剛下過雨的緣故,風陰寒凝重,冷月如刀,滿地落葉蕭索,偶聞孤鳥悲啼,一揚一頓,聲聲滲人。
突然一道影子一閃而過,如鬼似魅,細看竟是個送飯的小廝。
這麼晚給誰送飯?
我一時好奇,便悄悄跟在後麵。半盞茶的功夫,他走進一間房裏,但左等右等不出來。我隱約覺得事有蹊蹺,就來到門前想看看究竟。
透過門縫,沒有半個小廝蹤影。
“你的腿……”
一個陰森森的嗓音,使我驚出一身冷汗,心髒仿佛跳到喉嚨裏砰砰砰地使勁跳。我用力深呼吸,試圖使自己平靜下來,又聽到:“你無須可憐我,人心若舒坦了,就什麼都無所謂了。”
是房裏傳出的聲音。
我炸著膽子往裏看,視野裏黑漆漆浮著稀薄的白霧。突然,一張女人慘白的臉闖入我的視線,她……她竟然沒有腿。
“為了他值嗎?”這回說話是另一個聲音蒼老的女人,我的角度僅能看到她的背影。
“不值,卻已經做了。”無腿的女人笑容始終從容灑脫,好似看淡了人世紛亂,錯綜恩怨。
“當年,若我答應救出宇文軒,你也不會受這些罪。為師有愧於你。”
“我背棄師門在先,不怪師父。何況今日落魄至此,全在我計劃之內,師父又何須自責?”無腿的女人笑容裏終究還是顯出了寂寞。
“可……”
“隻怪宇文軒對孟清歌執念太深,為了留住對方盡然鬼使神差的囚禁她,最終作繭自縛。”
“那你呢。”
“我?我比他更蠢。他囚禁謝無痕的女人必死無疑,幸運的那個女人有缺陷,沒了雙腿。為了救宇文軒,我就將自己雙腿換給她,又答應謝無痕替宇文軒囚禁謝家堡內。做著一切,正是告訴他,他欠著一筆還不起的債。”
“可他……”無腿女人的師父欲言又止:“罷了,我先救你出去。”
“他明日大婚?”
“你知道?”
無腿的女人僵著麵孔,眼神有一瞬間的呆滯,而後又雲淡風輕的笑出了聲:“我怎會不知。否則也不會發出暗號引師父來此。我有一事相求,勞煩師父把我藥廬裏的女兒紅拿來,陪我一醉方休。”
“你不走?”
“我無處可去。”
“如此執迷不悟,又是何苦?”
“世間自是有情癡,意亂情迷一番也未嚐不可。隻是機關算盡,末了淪為階下囚,算不算諷刺?但縱然他對那人的無法自拔,令我食難下咽,我依然認為他很好。他情有獨鍾沒錯。”
那晚回去,我把所見所聞告訴白十八他們。華傾戈追問無腿女人眉心是否有朵梅花形狀的紅印。我疑問他為何知道,他卻說第二顆靈珠有著落了。
而這些事又說來話長。
魔族是個隱匿的部落,族人世代守護噬魂珠。百年前的一場天禍,令魔族在世間徹底消失。無腿女人名叫梅含雪,是藥王門的弟子,她另一個身份正是魔族後人。
宇文軒出身侯門,自幼體虛贏弱,梅含雪奉師命替他調養醫治,久而久之成了無話不談的至交。可惜宇文軒一顆心全鋪在孟清歌身上,而孟清歌心中隻有謝無痕。總之全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近來宇文軒突然惡疾,性命危在旦夕,侯府便想出結婚衝喜的舊辦法。
第二日,我心裏總惦記這件事,便又去了梅含雪住的別院。誰知謝無痕也在那裏。
“宇文軒的病,我治不了。我的醫術對他起的作用,不會比那個衝喜的新娘強多少。”梅含雪的臉上仿佛蒙上一層凝重的東西,唇邊那抹笑生硬冷漠。
“你誠心見死不救,我也樂意成人之美。”謝無痕眉宇深藏一股怒火,卻不發作。
“如此感激不盡。”
“宇文軒從前粘著清歌,我對他恨之入骨,如今有你替我雪仇,真乃大快人心。隻是,他為你和父親三擊掌斷絕關係,這事被津津樂道可謂一段佳話,梅大夫可知道?”
“有人想當說客?”梅含雪皺眉。
“你一腹狼心狗肺、鐵石肝腸,我豈敢賣弄三寸之舌。”
“謝家大宅裏,我暗無天日的挨了三年,心肺肝腸都已沒了。”
謝無痕冷笑:“你怪他避而不見?你卻未想到,為了贖罪,他一直住在你隔壁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