膨脹於周身的都是商品經濟濃濃的氣息,耳聞目睹的盡是發財夢的破碎或實現。當人都眼中泛黃的時候,覺得沒什麼可追求的精靈可放棄的物欲時。當功利之念和物欲之心得到極度張揚時,超脫俗塵羈絆的精神夢想也就日漸萎縮,心患上了白內障,夢的精靈已無處棲身。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期,七八歲的我什麼都不懂,就知道饑餓的滋味。餓得時常爬在牆頭看著麻雀媽媽銜著蟲子飛到巢裏,看著紅茸茸的小麻雀張開紅茸茸的嘴巴,我也就張開嘴,任口水流到衣領裏,然後進人夢中。直到夜色彌漫了許久,才被收工回家的父母抱著進屋。
我就這樣整天與麻雀為伴,整天躺在土堆旁。
這個時候,出現了一隻貓。直到如今我也不知貓從何方來。反正它出現了,而且成了我的伴侶。當毛茸茸的貓懶洋洋地和我躺在土堆旁的時候,“喵喵”的聲音也伴著我的喉結在抖動,一對灰黃的眼珠溫情地看著我。
家裏連老鼠都不肯光顧,自然貓也就沒有什麼價值了。吃飯的時候,我就端起碗遛到門外,貓自然緊跟不舍。我一口洋芋,它一口洋芋,終日如此。等到洋芋在肚裏消失許久以後,我就會躺在土堆旁伴著貓沙啞短促的呼吸聲昏昏人睡。
坦率地說,我對貓的感情純屬寂寞所致。相鄰的夥伴,有隊長的兒子、保管員的女兒,甚至還有吃官飯的少爺,他們自然是不屑與連肉包子都沒有見過的小子為伍的。聽著他們說肉包子的時候,我就會抱著蜷成一團的貓默默躲在旁邊。我對貓說:貓,什麼時候我們能吃上一頓肉?
貓的機會來了。那一天中午我照例昏睡在土堆旁的時候,被麻雀急促的叫聲吵醒。地上兩隻剛剛學飛的麻雀在撲騰,我的貓眼放綠光,激動得渾身直抖,前進一步又退開,幾次把小麻雀撓到爪下,又不知為什麼放開。我過去抱起貓,把小麻雀放到巢裏。貓它們也是咱們的夥伴,也不易,貓。
貓不見了。當我照例在土堆旁睡醒後才發現,這是絕無僅有的事。晚上隊長老婆氣洶洶來到我家,直叫我媽賠他兒子的鳥。貓偷吃了別人的鳥,貓吃到肉了,我知道。父母是怎樣央求的我不知道,我隻記得隊長老婆左臉上的一撮毛抖呀抖得直發顫。
這夜貓沒有回家,吃過肉的貓沒到不知肉味的我的腳旁。
第二天半夜,我的腳心發癢,我醒了。我的貓回來了,它緩緩地爬到我臉旁,直舔我的臉,幾滴濕東西落到我臉上。貓,別哭了,肉的滋味很好吧?
天亮了,父親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抓起睡到我枕旁的貓狠命摜到地上,父親有氣貓吃了別人的鳥,父親賠了一隻雞,挨了一頓罵。
我赤身跑到院中抱起貓,它沒死,使勁往我懷裏鑽。把它扔掉,要不你就別吃飯。父親說。
去吧貓,到一個好地方,天天有肉包子吃的地方。
貓滑下我的腿,走了。
貓沒有消失。總是隔上幾天半夜偷偷溜進我的被窩,吃完我捂在枕頭下的洋芋或粗麵饃後,舔舔我的臉,天不亮就走了。
直到有一天我枕頭下的怪味被父親發現狠揍了我一頓。貓一個月沒來了,已到夏天了,貓終於消失了。
夏天以後,村子裏沒有生產隊長了,父親說單幹了。
以後幾年間,隨著糧食越積越多,我家的老鼠隊伍從無到有,日漸壯大了。甚至半夜裏老鼠鑽到被窩裏咬破我的腳趾頭,我才知道老鼠不是貓。
有一天父親用二十元買了隻貓,看著父親的笑顏,這隻剛到家就舔母親的腳、父親腿的貓,我不由得有了一種欲望,一腳把這隻貓送到院中,宛如當年的父親。父親慌忙跑出去抱起貓罵我不是東西母親直說值二十元錢。
我早巳淚流滿麵。
貓,你知道嗎?肉包子我吃過了,味道很好。麻雀早已見不到了,是不是被農藥弄死的,我不明白。你走的地方如果沒有肉,你就來吧,隻是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