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書屋誌(1 / 1)

總算有了自己的一院房屋,雖然債在屁股下壓也壓不住直接往上升。妻子一邊大談房子如何布置,一邊隻恨自己當初怎麼跟上了我,後半生得發揚愚公移山的精神去還債。而我這時已忘了一切的負擔與不快,隻想怎麼把那間光線最好的屋子弄成自己的書屋。

也許是為文窮酸者固有的毛病一直夢想自己能有一間小屋,擱一張桌子,在上麵塗塗抹抹,或者靜靜地看一本書,甚至什麼都不幹不想,隻任一種平緩、寧靜的氣氛包圍小屋、包圍自己。但成家後’十幾平米的屋子,孩子哭,妻子怨。更要命的是來幾個不想應付又必須得站起來讓座點煙沏茶的人,聽著言不由衷、不著邊際的話時,總是懇求上蒼:給我一隅躲避浮躁、躲避閑人的地方吧。

希望終於成為現實。妻子雖然不無嗔怪,說你在書房裏又沒吃沒喝,靠一堆爛書你柏拉圖什麼之類的話,但在我稿費也可解燃眉之急的論斷麵前,也就隻能拋開一切不快幫我收拾起來。

首先把那幾箱像私生子一樣藏在陰暗角落幾年的書抱了出來,一本本地看,一本本地拂去塵土,一本本地擺上書架。書終於堂而皇之地登堂人室了。擺好書,撐好桌,再也顧不上其他的事,坐在椅子上四下張望一番,得還是挺不錯的。書雖然疊成一個個羅漢,但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那一對沙發雖說扔到大街上都沒人瞅一眼,可那是朋友送的,重要的是還能坐人;桌子上沒有高級台燈更無電腦,但一盞白熾燈、一盆花也還湊合。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在每一個有月的夜晚,下雨的黃昏,飄雪的清晨,能靜靜地坐在桌前,點一根普普通通的香煙,沏一壺普普通通的茶水,寫一些普普通通的東西,看一些普普通通的書刊,想一些普普通通的心事了。

看著自己擁有的這些書,這些空間,想一想數十載的掙紮與奢望,眼睛有一些發潮,我那漂泊、浮躁已久的靈魂終於有了棲身之地,可以安全地放開,可以不想金錢,不想為官,不想女人,可以什麼都不想真的。

慢慢地關上門十分莊重地站在桌前,輕輕地坐在椅子上。瞬間產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新鮮感,看到了陽光與月光、曙色與暮色、平靜與澎湃、成功與失敗交織成的大輪回,演化成一種無休無止的舞韻。我舞在其間,沉人其間,滿目滿耳都是素潔、恬淡的花香,我隻是獨自品嚐、欣賞、撫摩著這一切。

摘下牆上的二胡,我想自己該給自己一份祝福。

拉動弓子,悠遠、纏綿、舒緩而又直擊人心扉的音韻彌漫了我的小屋。這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弓子拉起的氣息,爬上了書桌,鑽進了書頁,撫到了花瓣,如絲如縷,如水如風,輕輕地不容置疑地升騰、繞纏。

我哭了。

阿炳,你看到我了嗎?看到我的書房了嗎?孩提時爺爺的二胡把你早早地刻在我的心底,時時憶念著你。我已擁有了一方寧靜不容別人染指的空間,你那時候流落他鄉,在國破家亡、食不果腹的歲月裏,可曾夢想過擁有一間琴室或是書房?我想是的,要不你怎麼會在飽受貧困、戰亂和疾病的折磨時仍能頑強的滿懷激情的在你失去光明的世界裏謳歌光明與希望。

我想,對於擁有一間書房的向往,真正的根源並不是自己真的能在裏麵寫出什麼,讓別人見識什麼。

如今坐在椅子上,我還在問自己,為何要有一間書房的欲望那麼強烈?其實我是需要一方獨自休息、獨自冥想的青石,隻是這方青石上厚厚的綠苔應該是書,如此而已。

年歲漸長,激情日少,孤獨越深。處在這個忙得連睡覺都不敢做夢的時代’自己對生命,對自然,對苦難,對凡人的欲望,都想有一些頓悟與取舍。畢竟經曆了,不過經驗也有了一些,更加知道在紛繁的世間,在諸多的誘惑前,該選點什麼,幹點什麼。但我知道,自己的選擇是脆弱的,在世俗的誘惑麵前我怕沒有任何抵禦能力而夭折。於是自己想給自己一方祭石,時時體驗疼的感覺、絕望的冰冷,好使自己能在清醒、理智的狀態下走路。

書房有了,這一方青石也就有了。我會日日夜夜坐在青石上,躺在菩提樹下,麵對蒼穹,麵對凡塵想點什麼,幹點什麼。

心境如禪,是為固本,以此為書房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