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摔壞了可以補,補好後還能裝湯盛水,這令我目瞪口呆的行當,竟然曆史悠久,根植民間不知多少個年代。從央視節目上看到七十多歲的老藝人,頭發花白,手攬金剛鑽,“嘶的嘶的”地將瓷片鑽出小孔,麻利地釘上雙頭釘,不一會,裂成兩半的青花瓷碗又完好如初,倒水進去,嘿,竟然滴水不漏。
也許我孤陋寡聞,很驚訝,這麼精巧的手藝。一個碗雖然普通,卻是生活中不能缺少的東西,人再窮,手裏還有一隻飯碗,它是生活的勇氣和希望。補,是不舍、留戀,是珍惜、延續,碗的價值在補救後繼續維持。這種補碗手藝,據說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非常流行,那時候經濟困難,一個碗就是一件家具,不能輕易丟棄。假如摔破,吃飯的家什沒有了,等於家也破了,多麼難堪難受。而且,央視節目展現那些補好的碗,白瓷青花,闊口淺底,補上的銅釘工整排列,在燈光打照下,甚至有點古雅味道。看著古董一般的青瓷碗,我想,一隻碗除了盛飯裝水外,還有些別的什麼。
小時候每到快過年,老人會在飯桌上反複告誡:小心拿好你們的碗,如果摔了,要說“蓮花開,蓮花開”,別說不吉利的話。當時聽了覺得好玩,總想找機會說說“蓮花開”。偏偏那碗從沒掉過,有時甚至想,故意掉一次,以了結這種孩子氣心事,又覺得無聊。在老人心裏,碗也許代表一些善良願望,代表一年運程,萬萬碎不得,如果真那麼背時,隻好用蓮花補救。想想,破碎的瓷片,還真和潔白的花瓣有幾分相似呢。
有段時間,“鐵飯碗”、“泥飯碗”出沒於我們的語言中,這種很有時代特色的詞彙裏,碗升級為人們安身立命的工具,烙上曆史印記。飯碗,飯碗,往往和人的本事、素質、能耐、機遇、運氣聯係起來,讓人不得不小心端著,生怕突然失手打碎了,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總有些人的飯碗被打破,不能說聲“蓮花開”了事。因此,提前補碗,再三加固,用心珍愛,人人幾乎成了現代補碗工匠。可偏偏也有人,像我小時候想的那樣,故意將舊飯碗打破,然後再覓新的飯碗。這些人,覺得手上攬著金剛鑽,就膽大妄為,不怕碗碎了。
當然,真正的補碗手藝已明日黃花,在一本叫《七十二行漸行漸遠的手藝》的書中,補碗也占了一位。但是,碗永遠存在於生活中,除非不吃飯。思念往往從舌頭開始,當我們想起家,想起家裏溫暖燈光時,最令人夢往神牽的,大概就是那桌熱氣騰騰的飯菜,母親手上那碗香甜的湯。隻有這種實實在在的感官享受,才讓人覺得,似乎遙不可及的幸福,原來就在那隻普通的碗裏。
廣東人對此體會更深,在吃不厭精的傳統觀念裏,人們信奉“愛他(應該還有她),就給他(還有她)美味佳肴”。家裏,每個碗承載的不隻飯菜,更多是情愛。一個好吃的菜,是他(她)對你的關愛,一頓快樂的晚餐,也許就是愛人示愛的信號,碗在這裏,裝載的甜蜜,將人倫、人性、欲望明晰化和具體化,成為一種日常可見的溫情,時刻提示著人和人之間美好的依附,這就是容易忽略卻又不能忽略的愛。
碗可以補,愛也可以補,亡羊補牢,猶未為晚。補愛,似乎也可以從補碗開始,將這個碗捆得緊緊的,擱上全部細心、甜心、真心,也許味道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