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賈說,我的報紙,招惹你了?怎麼招惹你了?

我說,就是招惹我了,就是招惹我了。你欺負人。

老賈在沙發上坐下來,說,這可是稀奇了,我怎麼就招惹你了?那是我剛買的新報紙。老賈突然住了嘴,大概見我眼眶有些濕潤,他說,好,好,是我的報紙招惹你了,你撕得對,行了吧?如果你撕一張不解氣,我再去買一大摞你撕,行不行?

也不知怎麼了,我心裏的一團無名火此刻非要發泄出來,我說,去買呀,我等著。

老賈將茶杯放在櫃台上,真的出去了。不一會兒工夫,他進來了,懷裏抱著一摞報紙。看著茶幾上的報紙,我愣住了。老賈說,撕吧,想撕多少撕多少,撕完了我再去買。不就是幾張報紙嗎?咱們撕著玩兒。說著,自己拿起一張撕了起來。我沒有動,看著他一直撕,將那一摞報紙撕完。自始至終,我們沒有說一句話。

紅葉麻將館的百分之八十的時光,都是無聊的。我覺得這個麻將館就是一個大戲台,形形色色的人在這裏輪番上演。在利益驅動的前提下,人們表麵上一團和氣,實際上骨子裏巴不得對方兜裏的錢都跑到自己兜裏才好。老賈也不例外。最近一周,他的牌運轉了,每天都要贏上幾百塊。和他坐同一個麻將桌的女的輸得沒錢了,最後散場的時候還欠老賈50塊。老賈不讓那女人走,那女人上前兩步幹脆用自己的膝蓋抵住老賈的小腿,問他想怎麼著,說如果實在不放過她,去她家也行。老賈裝聾作啞問去她家幹嗎,女人說,睡覺。

老賈說,睡幾次?

女人說,你以為我們女人這麼不值錢?還睡幾次?

老賈說,不是女人不值錢,是你不值這麼多。

突然傳來一聲脆響,老賈用手捂著右臉,那女人的丈夫出現了。聽口音是東北的,他問老賈想怎麼著。我嚇了一大跳,這一對夫妻,是東北的,女人在這裏做雞,男人協助她的生意,女人的母親在這邊幫他們帶孩子,一家人的日子過得還不錯,閑了,女人和男人都上這麻將館打幾圈牌,女人在打牌的時候,順便擴大自己的人脈,宣傳生意。這紅葉麻將館有個東北幫,一般人都不敢招惹他們。我暗暗為老賈擔心起來。

老賈看著眼前這五大三粗的男人,並沒有退縮,他將右手握著拳狠狠地送出去,打在東北男人的鼻尖上,頓時,鼻血噴了出來。老賈收回手,說,欠錢還錢,天經地義,你們還倒有理了?

東北男人抬起頭,大概從沒人在他麵前這麼囂張過,突然,從腰裏拔出一把匕首,刺向老賈。老賈的大手好像一把鉗子,把東北男人的手腕給鉗住了,東北男人疼得嗷嗷直叫。等老賈鬆了手,東北男人甩了甩手腕,說,好,算你狠,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在樓下單挑!說完就走了。

我看呆了,覺得老賈好像就是警察,同時,也暗暗為老賈擔了一份心。睡覺前,我給老賈發了條短信,說,老賈,這幾天你避避吧,別招惹他們了,他們是不要命的。

老賈說,謝謝關心,我可不是吃軟飯長大的。

我也不好再說什麼。我的手摸到球兒的身上,被蛇咬一般縮了回去,球兒身上滾燙。我忙拿了錢包,抱起球兒出門去醫院。出巷子口到馬路邊,看見老賈站在一輛白色的私家車旁抽煙。我覺得奇怪,準備招手攔的士,老賈看到了,二話不說叫我上車。我問老賈怎麼在這兒,老賈說,我候著那東北男人呢。我說,真是瘋了。老賈又笑了,說,在家悶得慌,拉點私活。我不信,覺得老賈這種人是不愁錢花的,老賈好像看出我的心思,說,不是愁錢花,是愁沒人說話。

我說哦。

球兒的體溫還是很高。老賈好像知道球兒要去醫院一樣,就在我必經的路口等著。我突然想起家裏未關的門。難道老賈給球兒吃了什麼東西?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時,我為自己的肮髒感到羞恥。老賈邊開車邊注視著前方,並不看我,車廂裏有些鬼魅的氣息在流竄。老賈抓方向盤的手突然少了一個,他抓住我的左手,輕輕揉捏著,說,葉子,真是難為你了。

我淡淡地說,這是我的事兒。再說,你又不是孩子他爹,這句話犯不著由你來說吧。

老賈笑笑,抽出一支煙來,點燃了,說,表麵上看是這樣的,可實際上,你這句話,不像是和諧社會背景下的產物。現在都什麼社會了?和諧社會,知道不?

我一聲冷笑:和諧社會?那是你們有錢人玩的文字遊戲。我們窮人,隻有“活著”二字。

所以,為了你們更好地活著,我們這些有錢人該幫幫你,是不是?老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