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死後,墓園寂寂,除了那位駝背的老翁在拚命地拾草外,人跡罕至。連續幾天的大霧,使我們愁思倍增,抑鬱異常。我們終於第一次親密地接觸掃園的那位駝背老翁,他住在一棵古柏的下麵,屋子矮矮,像一座又聾又啞又孤獨的墳。多年裏,我們是墓園的常客,看出他和黑寡婦有些過從甚密,甚至有點我們說不出的那個。也許是環境過於清寥,也許是那時剛聳起的小墳分外觸目,也許是雪化了,就像封了一冬的大地需解凍了,老翁緊閉的心扉第一次向我們敞開了。他告訴我們這些墳是我們羊角畔先祖的化石,裏麵躺著的有海盜強盜江洋大盜,有桅牆林立、家產萬貫跑南洋的商賈巨旅,有千金小姐,有三妻四妾,有兒子也有老子,有衣冠塚,有無頭屍,甚至還有餓狼般在海裏整整漂泊幾個月見不了個母的上了岸就專門作踐妓女的漁夫,當然也有貿然衝進羊角畔莫名漁夫的屍體。從此,我們知道,黑寡婦是陪伴這些亡靈的最後一位名妓,可她原本也有老公。最難能可貴的是老翁不加掩飾地告訴我們一檔他和黑寡婦死去活來的風流韻事。其實,我輩真正的性啟蒙始於這位長著海盜一樣黑眉毛的古怪老翁。

漁人叫她“黑寡婦”,是因為她有著巧克力色的皮膚和無窮無盡的黑色欲望。她在床上非常愉悅,總是貪婪地抖動著自己的身體,而且她對愛情有著魔鬼般的淫蕩。老人抖了抖眉毛,神秘兮兮地說,他們的第一次約會讓他們都非常瘋狂。她的丈夫是一個有著小女孩般嗓音的高大男子,曾是羊角畔管漁船的保安。他的名聲非常不好,因為僅僅為了練習槍法就屠殺了一名妓女。他和黑寡婦住在一個房間裏,一張紙製的屏風將房間一分為二。房間有兩扇門,一扇朝著羊角畔,另一扇朝著墓園。鄰居們總是抱怨黑寡婦母狗般的叫聲打擾了墓地的亡靈,但她叫得越歡,亡靈們就越是應該高興被她打擾。

老翁用三十年沒洗過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接著說,由於搞錯了日子,第一周的時候我必須淩晨四點就離開房間,因為保安隨時可能回來。我從朝著墓地的那扇門出去,然後在鬼火間奔跑,身後還有食屍狗的狂吠,包括那隻總是叫個不止的黑貓,那時正是它壯年發情期。在畔的第二座橋上,我看見一個高大的人走過來。當我們碰上的時候,我才認出這正是保安本人。如果晚離開五分鍾,我就會被捉奸在床了。他很熱情地跟我打招呼:“你好,小海盜。”我勉強回答說:“你好,保安。”他停下來跟我借火,我劃燃一根火柴,然後靠近他以免火苗被晨風吹熄。煙點燃後,他重新直起身子,用一種很歡快的語氣對我說:“你身上有股婊子的下流味道。”

我的恐懼消失得比我想象的快。第二周的星期三,從熟睡中醒來的我發現這位被侮辱的對手正站在床頭靜靜地注視著我,我嚇得無法呼吸了。和我一樣赤裸著身體的黑寡婦想要插話,被她的丈夫用槍管隔開了,他說:“你不要摻和,床上的事要用子彈來解決。”他把左輪手槍放到桌上,拿出一瓶二鍋頭,然後我們麵對麵一聲不響地開始喝酒。不一會,圍著一條毛巾的黑寡婦也準備過來喝,但他丈夫用槍指著她,對她說:“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於是,她馬上躲到屏風後麵去了。我們把第一瓶酒喝完的時候,外麵下起大雨。他打開第二瓶酒,用冰冷的眼睛望著我,然後把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他扣動扳機,但手槍隻發出一聲幹響,他很費力地止住了手的抖動,然後把槍遞給我,說:“該你了。”那是我第一次拿起武器,我感到它是如此的重,如此的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我的背上開始冒冷汗,內心焦慮不安,我甚至都沒有向他開槍的念頭。最後,我把槍還給了他,而且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放棄了唯一的機會。他叫了起來,語氣中帶著嘲諷和不屑:“怎麼?嚇出屎來了?來這裏以前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隨後,保安打開轉輪,把裏麵唯一的子彈取出來扔到桌上:這顆子彈沒有彈頭。那一刻,我感到自己被羞辱了。